静雾亭里,谢闻馨仍在执着的绣两只鸳鸯,叶紫英则在一边悠闲地喂金鳞鱼。这是一种奇怪的鱼,只要一抛食,它便会跃出水面去吞。每一次,叶紫英看了就觉得好笑。
此时天气步入夏季,已经渐渐炎热起来,旁边的荷叶也由尖小变得团圆,苍翠欲滴。也有一些蝴蝶蜻蜓还在飞,眷恋着不肯离开。蓬头垢面的柳树倒垂,树影婆娑,风吹云动。
“姐姐这鸳鸯不知要绣到哪年代呢?”叶紫英拍了拍手,走过来看,又揶揄:“嗯……还真有点鸳鸯的模样,越来越不像水鸟了。”
“死丫头……”谢闻馨笑骂,也有些觉得自己笨。又绣了一会,便丢在桌上,抓起鱼食,也学叶紫英的模样,偎着栏杆来喂金鳞鱼。
只是丢下去好几颗鱼食,也不见红色的金鳞鱼来抢吃,便奇怪着问叶紫英:“小紫英,怎么鱼不来吃呀?是不是你刚刚把它喂太饱了?”
叶紫英便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姐姐,你从天上掉下来那天,把它砸晕了,双眼翻白,好久才醒过来,所以已经记恨上你啦!”
“……小气鬼!”谢闻馨惊讶,又笑骂,将鱼食全丢在水里,拍拍手,“撑死你!”
“姐姐,你说他怎么还不来呀?”叶紫英托着小脑袋问。
“你又惦记上谁了?”
“就是那天踩你脚的那个人啊,不是说今天向你赔罪嘛!你不知道,一想起他那天吃瘪的模样,我就想笑。呵呵,真有意思,一脸的诧异,站在那。”
谢闻馨站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紫英,叶紫英的小脸渐渐红起来,含羞辩解:“姐姐,你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觉得那样教训一个人很出气。就像那晚你替我教训别人一样,真地,心里特感动,特痛快……”说着说着,眼睛开始变得有些湿润。
“好了,妹妹,我明白……”谢闻馨过来搂住叶紫英。
同一时间,吴管事拿了帖子走到园内,来寻柳妈,接着过不久又走出来,朝雅楼吩咐去了。
时间稍纵即逝。
午后,谢闻馨睡了一觉,又花了一会时间,才将鸳鸯绣好,然后笨手笨脚地给缝成一个香囊,却是紫色的,倒也像模像样。想了想,又在背面绣上一个“谢”字,这才心满意得地喝起茶来。
傍晚的时候,前面雅楼内出奇地没有如往常一样吵闹欢笑。谢闻馨便伸手抚弄起琴弦来,这次没有杀鸡声,只是淡淡地慢慢地手指勾动,倒像是在弹一首断了的残曲。
雪莺无事,便也在楼下的草坪上抱膝坐着,有时好半天才能听见一个音符。这几天,她已经养成了只要小姐一弹琴,她便条件反射似的坐下来听琴的良好习惯。听后,也常常觉得心很宁静。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的洗礼”吧?她想。
西山残照,霞飞满天。微子湖上,几叶扁舟飘荡。
渡口旁,又是一大群文人上岸,为首者却是两个公子,其一便为李问心,另一个则是吴景坤。李问心托吴景坤邀了一些文人好友,随他一起往雅园。而这些文人却不知道这位蓝衣公子是谁,只因是吴景坤的好友,并且温文尔雅,内蕴贵气,便也没多问。
吴管事将众人引入雅楼,这帮人要来他是知道的,因为上午正忙的时候,便接到了一个小厮的拜帖,帖中言今晚包下雅楼。
李问心站出来,对吴管事言道专为拜访谢闻馨而来。吴管事还记得三天前的事,所以便派了个丫头去告之谢闻馨。
谢闻馨犹自自娱自乐地弹琴,对雅楼内的事情一概不知。及听雪莺禀报,不太想去,可又想起文人大多认死理,没办法,只好缓缓下楼来,朝雅楼去。偏巧在石桥上碰见叶紫英,原来她正是听说了某人要道歉的事,所以专程赶了来看笑话。
两人对面一笑,遂联袂往雅楼去。
谢闻馨和叶紫英刚出来,便被眼前的阵势微微惊讶了一下,不是专程道歉么,怎么还带那么多人来?然后便一眼看见依旧蓝衣加身的李问心,以及站在身畔表情无奈的吴景坤。
绝色双姝!
尽管见过或没见过两人姿色的,此时都为她们的容貌所震撼。
“道歉就免了吧?”谢闻馨和叶紫英站在众人面前,见李问心要站出来施礼,淡然道:“若是有诚意,听我一曲如何?”
此话一出口,就见旁边的吴景坤脸色僵了僵,至于身后那些文人则是面有惨色,后悔跟了来。甚至几个人夸张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然后觉得失态,忙讪讪着笑了笑,擦去嘴角的水渍。
李问心则是面现疑惑,甚至夹杂着一丝好奇在内,接着便正襟危坐。
叶紫英喜笑颜开,将众人神色尽览眼底,觉得颇为有趣,和雪莺凑在一起小声笑着讨论。只是这次没得到谢闻馨的吩咐,所以没有堵住大门。
谢闻馨坐下开始弹琴,接着便是滋滋啦啦高亢激昂的杀鸡进行曲。
很多人包括叶紫英和雪莺开始捂耳朵,而那些文人们自恃身份,觉得太过失礼,只能饱受噪音的折磨。
听到一半,李问心面上的疑惑和欣喜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转而变得古怪与凝重。而吴景坤却是苦笑不迭。
一曲毕。
谢闻馨问:“怎样?”
李问心忙坐正身体,迟疑着说:“很……好。”
“哦?”谢闻馨反问了一句,既像失落,又像突然间来了兴致,“那好听吗?”
李问心心内惭愧,违心地道:“好……听。”
“那再听一曲好不好?”谢闻馨明眸善睐,甜甜地问,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好、好……”李问心说话已经有些磕绊。
其他人一听,顿时吓得不得了,慌忙跑到吴景坤身边,要么推辞家里有事,不能晚归;要么另有约会;要么着急上厕所。
吴景坤虽面有难色,但也能理解众人所受苦难,便一一答应。所以仅一两句话间,来时的整整一大群人,现在只有他和李问心安坐椅上了。
思考一会,见谢闻馨抬手又要拨琴,李问心忙建议道:“闻馨小姐,既然我是为赔罪而来,不如我来谈一曲如何?正好聊表赔罪之意。”
吴景坤面上忽然一松。
叶紫英倚在帘旁,和雪莺一阵惊讶,面面相觑:这人琴艺很好?
谢闻馨头都没抬,淡淡说了一句:“君子当以信取人……”
李问心微怔,整整衣袖,面庞抽搐一下,做好接受新一轮摧残的准备。
吴景坤同情地看了一眼李问心,捂着肚子,痛苦地跳起身,“我去茅房!”飞也似地逃跑了。
“还大才子呢?这么没礼貌……”叶紫英不满地嘀咕一句。
吴景坤听见此话,脚步顿了一下,似有停下的迹象,接着像想起什么更恐怖的,跑地更快了。相较于才子这个名头,他选择了保住性命。奔到门口,被谁招呼了一声,然后打着哈哈汇入树下躲避的人群之中。
谢闻馨这次没有乱弹,她内心宁静,撩拨着琴弦,琴音悦耳动听,有如天籁。所有人皆惊异。
叶紫英惊讶地檀口微开,内心震动,她可知道谢闻馨刚学琴不久,之前很大的进步,已经可以称之为进步神速,震惊诸人了。不想此刻琴音更加美妙,于是打心眼里为谢闻馨高兴。
雪莺也是兴奋连连,她可是最清楚谢闻馨琴音的魅力的,在她的认知中,小姐的琴音已可夺天地造化。不然,你见过谁的琴音可让鸟鱼快乐悲伤的么?
李问心的身体越坐越直,表情抖动,显然也是震惊到了极点。看来与传闻不符啊,原来她弹琴也这么好。那之前的杀鸡声……他苦笑,想来不过是逗弄大家罢了。看来真是云淡风轻啊!
琴音悠荡,流连于雅楼内外。
吴景坤等人初闻此音,还以为是别的姑娘在弹,接着便感觉到不对,因为没有听到专属第二曲的杀鸡声。众人面面相觑,觉察出琴音的美妙,睁大了眼睛,内心掠过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是谢闻馨在弹么?然后便又蜂拥而至雅楼。
只是出乎意料,大门却闭住了,叶紫英气呼呼地在里面堵着门,偏不让这伙人进来。嘟囔着:“谁让你们之前溜掉的?”
“那紫英小姐可否告知,里面是谁在弹琴?”吴景坤客气地问。
“对呀对呀,还请告知。”人群纷纷扰扰。
“这个呀……弹琴的自然是闻馨姐姐啦……哼!”叶紫英歪着脑袋,神气地道。
“啊?……”外面是一连串的惊讶声。
“真的是她?可……怎么可能?”这人觉得太难以置信。
“大概确实是真的吧,紫英小姐都这么说了,不会骗我们的……”
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叶紫英铁了心,就是不开门……
文人们别无他法,也是后悔不迭,便都坐在门口,细细地听。
琴音由缓慢的开始豁然变得欢快,仿佛泉水鸣山涧,潺潺不绝。
有群鸟自归巢飞出,成群结队而至雅园,落在屋顶树梢,或鸣或跳,与曲相合。
文人们自地上站起,目瞪口呆,皆不能言。
琴音又在刹那间拔高,变得更加激荡,仿佛江水滔滔,河水奔流,一去汪洋不复回……
微子湖里,游鱼亢奋,聚在一起,竞相跃出水面。
吴管事激动紧张,鞋都跑掉一只,大声禀报:“千年奇景,千年奇景,鱼跃龙门,鱼跃龙门哪……”
琴音刹那转地低沉,风住声休,月华如秋水,照耀玉盆似的微子湖。
谢闻馨进入忘我之境,无物无我,渐渐地,双手指尖蒙上一层淡淡的紫气,极其微弱,很难发现。
她继续弹奏,喉咙动了一下,开始唱,声音优美,词曰:
《祝英台近·伤春》
采红花,压云鬓,新燕闹竹幽。层楼风寒,春伤偏辞去。暮雨长亭洒洒,梨花带泪,行先问:归期知否?
情最苦!佳节又近十五,何日风香住?残酒不暖,芭蕉也飕飕。负心莫过男人,何苦学取,那伶伶、南山菊瘦?
唱毕,曲幽音沉,渐渐低至不可闻,咚的一声,戛然而止。
众人慢慢缓过神来,看向谢闻馨,眼神中满是震惊欣喜的光芒。柳妈不知何时也被琴声吸引了来,至此长吁一口气,眼笑眉开。
叶紫英呆呆痴痴,打开了门,猛然见门外站满了人,皆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然后呼啦啦全部涌入。
李问心神色回归,豁然自椅上站起,满脸震惊喜悦之色,大呼一声:“拿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