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李府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盛装等着乌金冲破紫云,等着黑夜变成白昼。日头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缓缓的升起,照亮了天地,更是将到处张灯结彩的李府变得格外的喜庆洋溢,镀上一层金光。
今日原本在内宅门内的女眷都聚到了二堂之中,围坐在一个老妇身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只是这笑容里有多少真心实意,却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在主座上的老妇一身命妇打扮,双眼直直的望向门外,布满褶子的手紧紧的抓着身边的丫鬟。“怎么还没来?琴儿,你说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老祖宗,这才过卯时,哪会有这般快到啊?”被唤作琴儿的丫鬟身着茄花色的襦裙,那是李府中大丫鬟才能穿的颜色。此时正半伏着身子不断的安抚着老祖宗,同时招手唤人端来一壶热茶,“您老听奴婢一声劝,先去歇歇,等会人到了,琴儿就去请您。”
“那就迟了,这等大事怎可儿戏?就是三天三夜不闭眼,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撑住。”老祖宗坐正了身子,接过琴儿递上的茶抿了口,“怎么就还没到呢?”
“奴婢这就出去瞧瞧。”琴儿才起身,就被老祖宗牢牢的拽住,“老祖宗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这种事自有别人去,你不在身边陪着,我心里慌。”老祖宗的双眼扫了边周围的女眷,哼笑了一声,又将琴儿拉近自己几分。“谁去瞧瞧丫头装扮好了吗?若是没有首饰,就把我当年陪嫁是首饰给她拿去。”
说李府的女眷都守在二堂中等候着,但也是有人并未到来。这不就有一个素衣少女贴着墙角缓缓的移进堂中,想借着众人的身影将自己的行踪隐去,可终究没逃过老祖宗的法眼。
“三丫头,你倒是舍得来了?宁悦,你就是这般教导女儿的吗?”
“和娘无关,是我……”
素衣少女还想解释,就被一妇人拉到一旁,抬手就掴了一掌,“老祖宗说话也敢顶嘴,还不给老祖宗赔罪。”说着背对着众人,心疼的冲着少女使眼色,只希望其能机灵一些。
“李卉给老祖宗赔罪,不该顶嘴。只是此事真的和娘无关,明明就是……”叫李卉的素衣少女满脸委屈的看向离老祖宗最近的一个妇人身上,若不是因为这个人罚她整理佛堂,她就不会迟来,就不会平白被打,母亲更不会被责教女无方。
“你闭嘴!”宁悦将人拉到角落,略微发红的杏眼狠狠瞪了眼李卉。知道这个孩子是贴心,但这也要看看场合。
主座上的老祖宗嫌恶的白了眼这对母女,冷冷的开口道:“明日起三个月内,你给我老实的待在屋中抄写《女诫》,免得出来丢人现眼。”老祖宗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口气一变冲着门外进来的人叫道:“瞧!丫头这身衣服可真是漂亮,刚那一眼,我还当老眼昏花瞧见了仙女下凡了呢?”
没有人再理会那对母女,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现在众人眼中只有徐徐出现在二堂中的女子,同样是迟到,却有着不同的待遇。
可这一切对李卉而言都显得有些不真切,除了母亲轻叹的摇头,其他都像是一场虚幻……
莺莺燕燕的笑语声,终究被小厮从外传来的声音给打断。那一声声‘来了!来了!’像是一道道春雷炸醒冬日沉睡的万物。整个二堂随着这一声声的叫喊声炸开了锅。老祖宗由着琴儿扶着快步的向外走去,众女眷也匆匆的跟了出去。珠环玉佩叮当作响,伴着疾走的脚步声,形成一曲焦急的乐章。
门大开,府中的男子都已经在大堂中守着。在朝为官者皆是一身朝服,威风凛凛。未入世者也是鲜衣怒马,贵气逼人。见到老祖宗出来纷纷上前叫道:“老祖宗。”
“圣旨到,李府上下接旨!”尖锐的嗓音像是冲出云霄的箭般响起,一个穿着紫衣粉面红唇的公公,扭着腰缓缓走进。待众人都跪地接旨,才摊开圣旨,扯着嗓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氏一族,三女李卉,婉顺贤明,四德兼备。行合礼经,言应图史。特册封为太子妃,由礼部挑选吉日,年内完婚。钦此,谢恩!”
圣旨念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卉,说是反应,不如说是吃惊。她瞪大双眼望着那个传旨的公公,像是不相信自己听见的一样。而和她一样不相信的人还有李府的其他人。
见众人都在发憷,紫衣公公挑了挑眉毛,吊高了嗓音问了句,“还不接旨谢恩?”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恩的声响,仍旧不能让李府的众人从圣旨的内容中反应过来。这和之前说的明明不一样啊?
紫衣公公把手中的圣旨交给李府当家,渡过众人的身边来到还跪在地上的李卉跟前。俯身笑道:“李三小姐,怎么还跪着?快起吧!太子殿下让奴才带话给小姐。”
李卉并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个公公。她现在双腿发软,根本没有力气站起。嘴唇动了动,低声问道:“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殿下让奴才告诉三小姐,此生绝不负你,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这正妻之位,非卿不可!”
泪从李卉的眼中流出,她原本心灰意冷的心又慢慢的燃起。抬袖掩唇又笑又哭,整个人激动的瘫坐在地上。
“还不扶卉儿起来!哎哟!这般大喜的事有什么好哭的?”老祖宗起身走近李卉,亲自伸手将人扶起,冲着女眷们叫喊道:“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卉儿回屋,我们合计合计看看丫头还缺什么少什么?”
男人们围着紫衣公公说着话,女眷们簇拥着李卉向后宅而去,所有人的脸上仍旧是喜气洋洋的,只是对象变了个人,而这个人还处在茫然不知所措之中,完全没看到人群中一双充满怨恨的双眼。
月华如练,明镜一般照着世人。也将热闹一日的李府归为平静……
荷花池边有两人纠缠拉扯着,低声的说着话,断断续续的能听道:“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纠缠中有一人身子一晃跌入池中,另一人呆立在岸边,慌张的四处张望想要张嘴呼救,却最终没有任何动作。紧紧的盯着水中一起一伏的人,最后跪下身子将从又水中冒出的人重重的按进了水中。
“救……”呼救的声音被扑水的声音慢慢掩盖,最后一切归为平静……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全身好重好重。李卉想要动,可是身子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想要睁开眼,眼皮就想被什么东西黏住般怎么也打不开。
为什么?谁来救救她?水……好多的水……
“水……”
“夫人,小姐醒了!”谁在说话?快来救救她……
“卉儿,卉儿……快醒醒……玉莹快去叫郎中。”
这个声音……是母亲宁悦的声音……被救了吗?
不知是听到母亲的声音,还是因为其他,李卉慢慢的感觉到有光线闯进眼中,刺眼的难受,抬手想要遮住脸,却只看到一只模糊的小手。
怎么回事?喉咙干哑的发不出声,有股火在喉间跳动。视线慢慢变得清明,母亲的脸何时变得这般年轻?还有这只小手又是谁?
“卉儿,你终于醒了?”宁悦紧紧的抱住李卉,又是哭又是笑,激动的抖着肩膀轻声的哽咽。
李卉震惊的看着周围,感受这自己被母亲的身子包围在怀中。她何时变得这般小?不确定的抬手看,确实是一只小手。她明明已经十七岁了,为何会有这么小的手?还有母亲为何变年轻了?自己明明被按进水中,然后就……
“卉儿,你整整病了一年,总算是醒了,都瘦了。等等见了郎中,问清可要忌口什么,娘给你做好吃的。”
李卉还是盯着自己的手看着,宁悦只当她是大病初愈还没反应过来。抹干脸上的泪,起身走到门边向外张望着,“怎么郎中还未来?我去瞧瞧。”
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卉笨拙的跳下床,以前不觉得高的床现在对她而言太高了。摇晃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梳妆台前,爬上木凳。李卉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中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孩童,一个约五六岁的女童,那分明是她五岁的模样,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难道她死在水中,老天爷见她死的冤枉,又让她活了一边吗?还是之前的那些都只是一场梦?若是梦又为何那么的清晰?记忆犹新,刻入骨髓……
茫然的大量着周围,也许现在才是一场梦,李卉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耳光。大病刚好的身子很虚弱,而且小孩子的身子也没多少力气,这一巴掌下去,也没多重,但还是能感到一丝疼痛。如果是梦又怎么能感到痛?
“夫人,三姨娘说大夫人身子不适,郎中正在大夫人那儿没空管……管小姐的……”熟悉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李卉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屋外。看着墙角处站着的人,那是玉莹,母亲的大丫鬟,后来嫁给账房先生的儿子了,可惜那个男人不好,好赌的很,赌输了钱便回家打玉莹,而这个婚事好像就是大夫人指的。
“就不能抽空过来吗?卉儿刚好,哪怕开点药也是好的。你看着,我去看看。”说着宁悦就向外走,还没走两部就被玉莹抓住。
“夫人别去,你是没听到三姨娘的话……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无外乎就是让我求她,我去求她。如今我只剩下卉儿了,若是她……”挣开玉莹的手,宁悦掩面向外走去,步子又快又乱还险些摔倒。
李卉看着着急,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是小孩,根本没有办法再像一样那样扶住自己的母亲。
“小姐!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玉莹瞧见李卉站在门边看着她们,急忙走近将人抱进屋,用被子将李卉裹个严实。“小祖宗,您可别再病了。”
李卉呆坐在床上,伸手触摸玉莹的右脸,“怎么红了?还有泪?”
撇开脸,玉莹抬袖拭去脸上沾的泪花,“这不是小姐醒了,高兴的吗?饿了吗?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三姨娘又为难母亲了?”
似乎说中玉莹难过的事,原本拭干的脸又被泪水给沾湿了。慌忙的擦着泪,玉莹连忙说道:“哪有的事?小姐快躺下休息吧!”沙哑的声音,怎么也让人感觉不出没事。
也许五岁的李卉不知道,可是现在的李卉知道,这个家中母亲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前她无能,不懂事。可现在老天爷都给她一个机会,那她就要好好的利用这个机会,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身边的人,不再让她们受到任何委屈。谁也不能再伤害她,还有她所在乎的人。
“啊!”一声尖叫响彻整个房间,李卉猛的从床上坐起,双手绞着锦被重重的喘着。呼吸还是顺畅的,周围也没有水,一切都是梦。
“是梦……是梦……现在这只是梦……”喘息还未平复,床幔就被人拉开,一抹茄花色闯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梦魇了而已……”李卉快速的掀被下床,只觉得一阵冷风扑来,抱着双臂跺着脚,“这天越来越冷了。”
来人是李卉身边的大丫鬟红玉,快速的取来外衣为她披上,柔声说道:“都过了小雪,能不冷吗?老祖宗又催着进京,今个一大早又唤着夫人去收拾东西了。”
“每年都要去,又何必赶这点时间?”轻叹了一声,想到梦中的事,李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是不是梦,她自己最清楚。既然她还活着,那就把那些当做一场梦。侧头看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天上的云好似要掉下来一般,让人感到压抑难受。就像着十年如一日的梦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明明想要忘记,却只会越来越清楚,但只有这样她才能记牢什么是自己该做的。
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年,一切如梦似真似幻。李卉现在呆的地方不再是京城的主家,而是李府在延平的旧宅,李家原本从商,随着曾祖拜相才慢慢的步入朝堂,自然主家也慢慢的向着京城迁去,最后定居京城。但李家的老祖宗王氏却不愿离开延平,说是要守着李家的祖坟,守着太爷坟。可谁都知道她想守得不过是当年李家剩下的一些商业。
这王氏在延平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全族上下都善经商,靠着茶叶生意发家,最后借着老祖宗和李家的联姻成为了皇商。而老祖宗又是王家的嫡长女,到没继承多少商人的圆滑,却有许多商人势利的毛病,待人处事都看着一个利字。本该这样的人在李府之中不好生存,偏偏老天对她青眼有佳,有个善于经营的亲弟,嫁个有出息的相公和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使得她在李府的位置水涨船高,最后成为李家的主母,李家的老祖宗。
而老祖宗开口说要留下,又有谁敢说个不?当家主母留在此,自然是要有人伺候左右。而李卉的生母宁氏就借这个机会留在了延平,远离主家的纷争。
延平的冬日不是很冷,下雪的机会更是少的又少,可偏生这样的天气却冷的渗人,是一股阴冷的感觉,到处都是让人觉得不干爽。李卉天生怕冷,又遇到这样的天气,这延平的冬日可是一点也没想多呆。可今年却又不同,她巴不得今年不用回京。
红玉听了李卉的话有些纳闷,“我可记得往年小姐可都是第一个催着进京,今个这是怎么了?还不想回京?”
“不是不想,只是怕这路上遇到……”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李卉不想说。她记得就是这年回京的路上,遇到了那个人,从此她的命就变了。如今她又活了过来,她只希望能好好的活着,把过往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毕竟这样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她有的时候都在怀疑她现在能重活一次才是一场梦。
“能遇到什么?”红玉好笑的摇着头,安抚道:“这路上有延平府派的官兵护送,到了京城大少爷便来接我们。不会遇到什么事的。”
知道红玉想岔了,李卉也没多做解释。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挨千刀的小妮子!”
房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那个声音就进了屋夹带着一阵冷风,让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