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肃冷,定国公府的花园子也只剩落叶萧萧下,唯有几棵红枫晓菊还艳,正被俞家五爷占着,抚琴弄曲,意图好生悲个秋。
一曲秋殇,被五爷奏的好生迷离,兀自陶醉的正酣畅,冷不丁听得一声“切”,五爷不甘示弱,立刻回了一声“哼!”。
睁眼来看,竟是李阁老家的小老虎,和……
五爷立马收了一脸凶相,甩甩不宽的袍袖,上前风度翩翩地行了个礼:“李妹妹。”
说着还羞涩地看了几眼,旁边那个比李悦然还亮了几分的小娇娇。李悦然身边竟还有这么个娇阁,以前怎没见呢?
听的李小姐浑身一哆嗦,看他故作羞涩更觉恶心,忍不住一脚踢上他的小腿:“跟谁矫情呢!你一拿刀动枪的,跟谁学的这股子酸气?学的不三不四也敢出来卖弄,这么简单一曲秋殇竟错了6个音,你好意思么你!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么你!”
前些年定国公刚得胜还朝,李大人还没入阁的时候,李俞两家很交好过一段时间,认真算起来,那会刚到京城的李小姐和打小养在深宅的俞五爷,还是称得上青梅竹马的。无奈这两人,都不怎么愿意承认彼此那段小小过往。
不承认归不承认,默契还是有的。
只见俞五爷聋了一般,施施然躲了致命一脚,只去拜躲在李小姐身后的郑绾。
“这位妹妹是……”
李小姐一击不成,又生一计,附在郑绾耳边一阵嘀咕,大眼还瞪啊瞪啊,大致意思也就是你若不听我的,我就不带你玩了之类的。
只见郑绾万分扭捏,莹白的狐狸毛衬得小脸红桃桃,细着声唤:“……五叔。”
啊?
俞五爷瞠目结舌,李悦然直笑的要躺到地上才罢休。
“李悦然,你搞什么鬼!”
李悦然自觉赢了个彻底,也不恋战,拉着郑绾往宁安堂走,头也不回道:“这是你三嫂的亲亲外甥女,喊你三哥姨夫。不喊你五叔,还喊你五姨夫不成?”
俞五爷在后头不甘心地喊:“那喊你什么啊?”
“当然喊我姨!”
俞五爷在后头笑的畅怀:“五姨么!”
李悦然顿时回首跳脚:“作死的俞启岳!”
李悦然虽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族里却行五。
看的郑绾也笑,只觉得李悦然性子当真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见李悦然要回头找俞五爷麻烦,忙拉了她:“李小姐,别气了……跟太君请了辞还要去颐清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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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药点,俞启峥照旧来了,难得云悠竟已乖乖喝完了整碗药,半躺在炕上发呆。
俞启峥看了也欣慰,少不得夸哄两句,却见云悠并不应和,反而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俞启峥对她虽算不上放在心尖上宠爱,可也看不得她这幅为难样子,直接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为难说与我就是。”
纱灯下云悠的样子颇有几分憔悴,嗫嚅道:“我如今这身子,也不知这病何时才能到头。”
俞启峥一顿打,打的她认不认错还其次,竟把她气病了,本就有几分后悔,此时更听不得这话,柔声训道:“你才多大,不许说这种话。”
“我是娘胎里带出的体弱,吃惯了药,也认了这命。只是委屈了国公爷……”
俞启峥兀自情深:“我岂是在意这些的?你安心养病就好,莫要胡思乱想。”
“正因国公爷不在意这些,云悠才更觉不安。咱们府上正值多事之秋,国公爷起居在我这屋子,带了浑身的药香,知道的说是我天生福薄体弱,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怎样编排……”
俞启峥不免沉吟。云悠这病本没有传开,也没有刻意隐瞒,可自己浑身药香,总给了那些人精儿打听的借口,万一有心的再去挑开云悠逛戏楼被罚的事……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先被罚了,加上二人没有圆房,沐恩堂的官家权也在柔茜手里,云悠这正房日后岂不是当真举步维艰,毫无尊重?他虽防着她,可也不愿她被别人指摘笑话。
再者,自己是武将,还是个失了势的武将,比不上文官有权与妻子婵娟依守风花雪月,难免被人安一个沉溺内宅的笑名……
云悠看他犹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刚要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却被他开口打住:“你安心养病,何苦操心这些个?我暂且搬去书房住几日,你好好吃药,早日好了才是正经。”
云悠眼里瞬时闪过一丝失望,俞启峥只当她不舍自己真搬出去,忍不住抬手捏捏她的脸颊:“难得懂事一回,竟又后悔了么?好在书房也在你这正院里,到底还算是你的屋子。别再瞎琢磨了,好好吃药,你一好我就搬回来,好罢?”
怎么觉得她这养病竟养出了些丰润呢?忍不住又捏一把。
云悠嘟起嘴躲开,不情愿地答:“晓得啦。”
引得俞启峥笑,陪她说了好一会话才去书房,剩下云悠一个暗暗咬牙,躺在床上双眸流光,那份跃跃欲试直看的春晓夏晽一头雾水。
小姐多久没这么有兴致了?
上一次还是在……欺负刚进门的张大奶奶的时候。
似是想起了那段日子的鸡飞狗跳,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急急退出门去。
随后,一无所知的冬暖乐颠颠地被扔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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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正国公府花园,一厅亭檐下宫灯飘摇,厅内明亮如昼。
明明温暖如春,郑绾依然穿着那件刚得的白狐狸腋裘坎肩,甚至有些紧张地拢了拢。
成皓哗地进门来,身上正红的飞鱼服都没来得及脱,笑着看来:“大妹妹等急了……”
灯下的郑绾,乖巧地衬在莹白的狐狸毛中,微微侧首望来,满室灯火竟阑珊。
成皓这么怔了好一会,才又跳回了神,几步跳了过去:“大妹妹这一身真好看,比李悦然那疯丫头还好看。”
郑绾心想,我哪能还她比呢,只有大哥哥才会这么说,嗫嚅道:“是九姨给的……还让我以后常去看她。”
成皓笑得爽朗:“这样更好了!太子说她虽有时幼稚,有时高傲,骨子里却有几分侠气,最是看不惯不平之事。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郑绾想起九姨看自己和李悦然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九姨虽没与我多说什么,可李小姐有的,我也都有呢。临出门问我有没有大衣服,就给了我这个。”
“她病的重么?”
郑绾蹙着眉摇头:“并不很重,气色倒比上次见还好几分的。只是胃口似是不太好,金丝燕窝也只吃半碗。李小姐还说,要送一品官燕给她吃,可她看着也不很想要。”
成皓看她的眼神就多了疼惜:“你不用叫李悦然李小姐,你是我们正国公府的嫡长女,比李悦然还尊贵呢!叫她姐姐就是了。”
郑绾心里感动,点点头。
“好好的怎病了?”
郑绾很犹豫,还是说了实话:“说是和李小……李姐姐一起去戏楼,被九姨夫知道了,就……就打了几下!”
成皓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打了?打哪了?打的重么!这可了不得了!定国公是嫌命长呢?”
郑绾被他唬了一跳,忙摆手:“不重不重,就几下掌心,连印子都没有呢!大哥哥,九姨说谁都不让说呢!”
“她还护着?那就是真不重了……宫里那位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生气!”
郑绾不安:“大哥哥,这些你都要告诉太子么?九姨说谁都不让说呢……”
成皓冷静下来,不以为意地安慰她:“放心吧。李悦然那丫头最是藏不住话,她怀疑不到你头上。而且她既是和李悦然说了,怕是心里还是有几分气定国公的,你不说与我,李悦然也会说给大舅舅大舅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太子……会不会……”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太子疼她呢!”成皓眼珠一转,从衣襟里翻出一个白玉兔的坠子来,在郑绾眼前晃晃:“给你的!喜欢么?”
郑绾惊喜地接过来:“喜欢,大哥哥给的我都喜欢。”
“本来有个胭脂醉的,我问父亲要,谁知被定国公抢先一步,气煞我也!”
郑绾摩挲着笑兔子,歪头笑道:“大哥哥不用操心这些,哪怕给我些宣纸,我也开心呢!”
“什么好东西?太子新赏了我金丝印花纸,我回头带给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