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点点头,云悠又偷偷捣捣他的后腰眼。
定国公微有些迟疑,却还是问了:“听内子说,陈夫人的情形实在不好。不知两位嫂子有何打算?”
李大奶奶道:“筱絮的情形实在不好,我已命人回去请示婆婆,把筱絮先接回府里住。对外只说回去养胎。至于陈榜眼,我李氏的女儿绝不能白白被人如此欺辱,豁然和诚然已经去找陈榜眼了。”
定国公客气几句:“内子与陈夫人自**好,如有用得着俞某的地方,但说无妨。”
李府于定国公府的恩情,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
李家两位奶奶也虚应下来。
所幸姬神医不久也出来了,说此胎已经保下了,只是移动需小心,又吩咐了一些注意事宜。
李府下人去办了。
定国公道:“你便跟去李府照看些日子吧。只是今日夫人惊惧过甚,回去怕要不安稳,你把把脉,再开出五日的药来。每五日都要回府请平安脉。”
二奶奶悄悄对张大奶奶道:“原来悦姐儿总骂定国公对小九不闻不问,可今日看来竟是关怀备至的……”
张大奶奶没有回答,日头下脸色惨白,仿佛魂不守舍。
云悠并没有等到筱絮去李府,就被定国公带走了。临走前,不满地看了眼,李家两位奶奶身后不声不响的张大奶奶。
“筱絮当时生死不明,嫂嫂竟上前看一眼也不肯,姐妹之间怎能如此凉薄?都是姐妹,虽然我不喜欢七姐,可也不会这么对七姐的。”
湖上晚风习习,鬟琅水榭里两人并排躺在纱帐竹席间。
“又乱说话。”
“真的……”云悠歪着脑袋看他一眼,想起什么突然改了口,“对,是我乱说话了。我七姐日后绝对不会受这种罪的。”
定国公满意的在小脸上亲了一口:“嗯。祸从口出,说话要三思才可。不然若哪句怨言成了真,怕是要后悔莫及的。”
云悠乖巧地点点头:“爷……”
定国公闭着眼睛没理,云悠翻起身,小手摇上他的臂膀:“爷,爷……”
“又怎么了?喝了安神药,你不困么?”
“我有心事……”
定国公叹口气,这话要换一个人说起,哪怕是柔茜,自己也绝对会拂袖而去。曾几何时,自己要负责给女子排解心事了?解语花不都是女子?
“说吧。”
“今儿这事一出,无论如何,六姐都必须嫁给邵公子,我才放心。”
定国公睁开眼:“云悠,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必须的。你可能不知道,六小姐的亲事,是邵老爷亲自登门退的。此事没什么可能了。强扭的瓜不甜,六小姐性情极好,何必非邵公子不可?”
“强扭的瓜不甜?那你觉得我哥哥和嫂嫂不幸么?我嫂嫂明知道哥哥和筱絮两情相悦,还是嫁了,日子如今也并没有如何难熬。可见婚姻一事,重要的是男子的品性。男子品性端方,宽容洒脱,女子又怎会不幸?邵公子是世人公认的端方君子,不计前嫌大度至诚,可那平南王呢?妻妾成群,儿女……”
蓦地意识到什么,云悠的话噎在喉咙里,定国公的脸色也冷到极致。
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平南王如同另一个定国公,面临抉择的六小姐,仿佛另一个云悠。那君子端方的邵公子,依然是第三方。
这是一个怪圈,谁也没逃开的怪圈。
云悠突然骄横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六姐嫁给邵公子!六姐非得嫁给邵公子不可!”
定国公忍无可忍,翻身坐起,眼看就要撩起纱帐,云悠才蔫了,惶惶把他扯住,低下头做出可怜样。
定国公冷声冷气:“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这么无理取闹。”
小脑袋点了点。
“得寸进尺!一个筱絮就能把你搅成这样!躺下睡觉!”
云悠只好躺下,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定国公。
定国公不理他,兀自熄灯,在床外侧躺下。
云悠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安分地躺了一会,又去招惹定国公:“爷……”
“啪!”
屁股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云悠一疼,又蔫了下来。
可若要这么就甘了心,就不会是张小九了。
云悠静了一会,先悄悄地来回翻翻身,见没挨巴掌,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微微定定神,轻吟浅唱,夜也生动起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还是没挨巴掌。云悠大着胆子轻声道来:“这是六年前,与哥哥初见时的筱絮。她对哥哥一见钟情,写下这首让哥哥一见倾心的点绛唇。两人一辞定情,成就了那一段佳话,最终却落得天各一方。”
想起那时眉目生动的筱絮,云悠的眼泪默默地留下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这是当年家族论姻,两人最艰难之时,哥哥写给筱絮的画堂春。可是,后来哥哥被迫娶了嫂嫂,筱絮被迫远嫁山东的时候,哥哥说他好后悔,后悔曾经做过这些词。”
定国公终于叹出一口气:“若早知不能许她终身,何必留情?留情也罢了,何必人尽皆知?当初以为爱她,最终却害的她,远嫁千里,孤苦无依。”
“嗯。哥哥也这么说。那日筱絮出嫁,哥哥瞒着爹娘嫂嫂,骑马追出了杭州城。那一日,我偷偷跟到后门,看着哥哥的背影,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还是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一个人在我的园子里淋了一夜雨,喝了满地的酒,拿匕首在荷塘柳树上刻了一首诗,从此,便再也不作词了。”
定国公在夜色里,抬手抹掉她脸颊上的泪:“什么词?”
“风絮飘残已化萍,莲泥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定国公沉默许久,轻轻吻了吻沉静下来的云悠:“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云起,果然不负词圣之名。谁承想京中盛传的香艳情事,真相却是这般凄婉。”
“香艳?”云悠蹙眉,“京中到底是如何传说的?”
“乖……你不用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张绍有意联姻之事,京中也闹得沸沸扬扬,也会变本加厉地传到平南王耳中。而平南王远在福广,一去几千里,六小姐真嫁了去,唉……也算是孤苦无依了。”
“嗯。李世叔和大伯一样贵为阁老,山东陈氏不过一没落士族,都敢如此对筱絮。更何况平南王?且太子与张阁老不睦也不是什么秘密,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邵公子正人君子,又无心仕途,自然不会因朝堂之事迁怒六姐。”
定国公笑起来:“平日里说你傻吧,对他人的处境却看的一清二楚,分析的头头是道。早这样说话不好么,非得胡搅蛮缠惹我生气?”
云悠吐吐舌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平日里这么一闹,爹娘哥哥就什么都会依自己了。
定国公搂住她,淡淡道:“这事我本不想你插手。不过你既执意要办,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邵氏名门望族,深宅大院规矩繁重。六小姐嫁过去即为长孙媳,极有可能是下任家族主母,断断不能出任何有损闺誉的事。你不许像对悦姐儿的事那样轻举妄动,明白么?”
云悠忙点点头:“我晓得的。”
“此事最好在平南王入京前了解,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得从长辈入手。我的意思是,张阁老。”
第一首词是李清照的点绛唇,二首三首是纳兰性德的画堂春和山花子。是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