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过年，皇太后生日，皇上生日，跟往常一样，也难细表。永琮已定下在春季出征，以便骑兵的马料可以就地解决，宫中从过年后便在忙着这件事。永璘也忙着调兵遣将，好长时间不见影子，即或来了几日也都是晚来早走，我常常都不知道，要不是宫人告诉我，还只当他一直在承庆殿呢。
他出征的前一晚上，早早便来陪我，三哥已于二哥成婚当日赶回，这天也来辞行。心里伤情别绪的，这顿晚膳也吃的相当觉闷，谁也不说话，吃完三哥便告辞了，我一直送他到宫门才回转来。回屋时看见永璘正跟王孝堂说话，王孝堂一个劲儿地点头，一见到我，两人反倒不说了，永璘示意王孝堂退下，王孝堂叩了头，退了出去。
我强作欢颜，道：“皇上累了一天了，洗洗早点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叫人将早备下的浴盆抬进来，让宫人退出，亲自为他洗浴。他低低道：“叫宫女来，你身子不便。”我道：“今夜皇上是臣妾的，让臣妾一个人侍候吧。”他方不说了，默默让我给他洗完了，我拿了寝衣给他换上，他捧住我的脸深吻我，我的泪滑进他的嘴中，他吞了下去，苦笑，携了我的手缓缓走进寝宫上了床。
靠在他怀里，我细细叮嘱他在外应注意的事项，仿佛有说不完的事要交待给他。终于他开口道：“朕知道了，你别伤神了，睡吧。”搂我躺下来，却久久地睡不着。我抬头看他，他也大瞪着两眼看着屋顶。我轻声道：“皇上，臣妾睡不着。”他嗯了一声，道：“朕也是。”隔了一会儿道：“枕到朕胸口来。”我将头枕上他的胸前。他给我拉上被子。双手环抱住了我，道：“自稚奴入宫以来，朕从来没离开过稚奴，虽说也有斗气不理的时候，但毕竟在一个宫里头住着，想见随时都能见着的，现在朕要出片，稚奴又将监盆，朕委实放心不下啊。”我宽慰他道：“皇上放心去，娘跟姐姐会进宫来照顾臣妾的，太皇太后前儿已准了。”他道：“终究朕不在稚奴身边——稚奴柔弱胆小，又极怕生产一事，朕怎么放心地下？”我道：“臣妾会没事的，宫里除了太医，还有收生婆，宫女，那么多人照顾臣妾一个，应无问题，何况还有太皇太后，臣妾的母亲，她们可都是极有经验的。皇上别再想这个了。”他叹了口气，道：“多听太皇太后跟你娘的话，后宫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别生气，等朕回来给你出气——你身子骨儿不好，受不得闲气。凡百的事儿写信告诉朕，权当朕在你身边听着了，懂么？”我嗯了一声，泪水止不住滑落下来，滴在他胸口上，因怕他烦恼，忙伸手擦了。“朕也自会小心，”他道：“就算在战场上，朕也不是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只在后头坐镇儿指挥。左右卫军和羽林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呢，你别忧急。朕告诉你句心底话。”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朕之所以这么早对西域就动手，便是要先清外患，回过头来对付几个兄弟叔叔，已经有人在打朕这个皇位的主意了，西域这一次怕不也有内外勾通的情事在里头。”我吃惊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肯定，我又枕回去道：“臣妾明白，臣妾听皇上的。”他道：“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合宫之中只有你跟太皇太后知道。”我道：“臣妾是个易忘事的人，皇上不用担心。”他道：“朕不担心你，朕是要你坚强，帮朕分一点担子，太皇太后老了，要你跟朕同进退了。朕走后你要帮朕盯着点儿这几个藩王，若听到了些什么要尽快告诉朕，知道么？”我应“是”。他道；“不过你也不用怕，朕料到他们一时还不会翻脸，他要要动也要寻个合适的理由，如今朕还没给他们寻出这个理由来呢，朕也派人四下里盯着他们了。你照顾好太皇太后，几个皇子公主跟自己个儿，朕就无后顾之忧了。”我道：“臣妾明白。”
他舒了口气，道：“朕满心巴望着能见了皇儿再走，如今是没办法了，你生产后叫快马报给朕知道，朕的心才放的下来。坐月子时什么也别管，安心将养身子骨儿。你二嫂朕也交代过，让她常进来陪陪你。”我道：“臣妾和皇儿一切都会顺利的，皇上不要担心。”他道：“替朕照顾好太皇太后和皇儿。”我道：“这是臣妾的本份，皇上放心。”他的手滑下，放在我腹上，道：“这个皇儿——就叫玄恺吧，希望朕早日凯旋归来。”我道：“不好听，皇上换一个，叫玄鹰好吗？愿他象皇上一样有冲天之志，心存四海。”他爽快地道：“好，听你的！就叫玄鹰了。”隔了片刻，又道：“没事多出去走走，春天气候好，踏春也是时节，别成天闷在宫里，只知道想朕愁坏了身子。朕回来若见你依旧病着，朕可是不会理你的。”我嗯着，泪又止不住滑下来。“你别哭泣了，”他叹道：“朕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你还这样。”我咬住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他道：“朕叫陆天放留下来侍候你脉息，你好不好他自会禀朕知道。”我嗯了一声，“你倒是开口说几句话呢，”他烦躁：“就只朕一个人说，平时见你那么多话，如今朕要走了，你反不说了，真正不知你成天想什么？”我离开他的胸口，移到他身边，靠在他肩上，将手放在他胸上，道：“臣妾爱听皇上说话。”他伸手臂揽住我，道：“朕心里头烦，冲你发作了，不是有心，担戴朕……”我捂住他的嘴，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用解释，无论皇上在哪儿，臣妾的心都伴随在皇上身边。”他道：“朕也一样。”手搂紧了我，仿佛我会一下子从他身边消失一样，道：“稚奴，朕委实放心不下你，这后宫之中，朕最担心的就是你……”我道：“臣妾会得照料自己，皇上，战场上刀箭无眼，皇上也要多加小心。”“嗯。”他答应着，吻我的顶心，我合上眼，道：“睡吧，皇上。”虽这么说，心底还是万马奔腾的，睡不着，他也一样，一会儿摸摸我，一会儿摸摸皇儿，直到三更天，李大用轻轻进来请醒我们。
我们起了床，我道：“臣妾帮皇上梳梳头好吗？”他点点头，坐到镜前，我帮他缓缓梳着头发，他强笑：“朕小时候，母妃也是这般给朕梳头。”我道：“皇上当心身子，西边不比宫里，还是寒的，皇上别贪凉儿。”他道：“朕晓得，你自己个儿也当心。”我答应着，又道：“皇上小心周护，战场上冷箭……”“你要说的话朕都知道了，”他打断我道：“再说下去，朕怕是就走不了了。”我给他梳好头，盘好，簪上簪子，接过紫金冠戴好，他照了照镜子，道：“甚好，比宫女梳得好。”站起身来，亲亲我，深深望了我一会儿，象要把我印进心底里，然后道：“保重！”我险险儿又要落泪，强忍着道：“皇上也珍重！”他眼圈儿一红，毅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我忙追出门外，一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平姑姑道：“娘娘，外头凉，回宫吧。”我靠在门边，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