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天的光景,大殿上的选秀风波已经演化成各种版本,流窜于六宫之间,甚至于宫墙之外。
其中,犹数孙氏的反应最大,自出了启祥宫之后,便一路气冲冲的去了寿康宫,在里面絮絮叨叨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
也亏得太后竟然还耐着性子将话听完。
只不过,经她口中传出去的话,必然会被添油加醋一番。
可这也是芙芯想要的结果。她身为堂堂大清皇后,必须得要端庄贤德,一些争风吃醋的话断然不能出自她的口中,既落的身份,也不会被旻宁所喜。
因此,纵然是她也不喜欢孙氏的莽撞骄横,可也始终不曾真的贬斥过她,毕竟留着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总是会有用的。
反观赵氏则要显得平静很多,早早儿的回了自己宫里。其实,早在潜邸的时候,她便因着出身卑贱而自身又没什么特色,就不是很得旻宁青眼。而她如今的身份,也不过是因为旻宁的一次酒后失性所致。她亦是很有自知之明,从不争宠闹事,一贯的低调行事,又总是在芙芯面前以“奴婢”自称,因而后-宫生活也算平静。
芙芯也径直回了储秀宫,而巧儿却比她晚到一步。
待遣退了屋里其他婢女之后,巧儿这才伏到她的耳畔,将各人的行事神色悄悄报了上去。
“孙氏去了寿康宫后,想必是被太后训斥了一番,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只瞧着那气色依旧是忿忿不平,便也是无可奈何,这会子正往咱们这儿来呢。而那拉氏还特意拐了一个好大一个弯儿,才去了赵氏屋里。”
巧儿一边说着,一边服侍芙芯换下华贵的朝服,顺便换上了一件家常的石榴锦簇的袍子。又一一卸下了头上的三层凤冠,换上了一般的牡丹绢花旗头,只在上面多加了一只九展金翅缀八宝的钗子。
只见,那芙芯换好了衣衫之后,便歪在了梨花木雕的榻上,靠着团花十绣的香枕,深深的吸了口气。屋里焚着的衙香本就有静心凝神之效。
芙芯静了静,才睁开眼睛道:“人都还没入宫呢,她们这就急了。也忒沉不住气了吧。”
巧儿犹豫了一下,倒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句:“奴婢觉得,这倒也不怪她们。就是奴婢瞧着,也觉得今儿个事透着那么一丝的……诡异。”
“哦~”芙芯挑了挑眉,问道:“此话何解?”
巧儿似是底气足了一般,说起话来也顺畅了许多:“奴婢自在潜邸的时候便是服侍皇上的人了,又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只知道皇上从来都是依度非凡,喜怒亦是不形于色。从未见过皇上他如此这般。更何况,奴婢怎么也想不通,那钮祜禄宛月怎么看也和那个女人长的不像啊,皇上怎么就在大殿之上脱口叫出了那两个字。”
在提到“那个女人”——这四字的时候,巧儿偷眼瞄了一下芙芯的神色,只见她正堪堪的望着自己,不由的在心里打了个突儿,掂量着这话是不是不该说的如此直白。
可不该说也都说了,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看皇上的反应,莫不是被鬼……”
芙芯“咚”的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听那声音,应该是力度不小。
巧儿也不敢辩驳,立时便跪下叩首:“奴婢胡言乱语,奴婢该死!”
芙芯伸出五指,逆着光,仔细瞧着,口中随意道:“你是该死!这样的浑话也能说出口!不过……”她撑起身,坐了起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既然连你都这样想,外头的人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巧儿眼睛咕噜一转,立刻会意,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不过,单凭这样做还不够,总得多添一把火才好。”芙芯抬眼看看天色,口中喃喃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该到了?
谁?
巧儿心里正疑惑着,就听见外面有小太监来报,说那拉氏、赵氏、孙氏前来拜见娘娘。
芙芯嘴角衔着笑,吩咐道:“宣她们进来吧!你去把皇上之前赏的雨前龙井拿了来。”
刚说罢,就瞧见三个贵妇款款的走了进来。
芙芯打量了她们一番,就只有赵氏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衫,其余二人皆还穿着此前的宫装。照着情形来看,应该是她们硬将赵氏扯过来冲人数的。
果然,孙氏率先按捺不住了,一见芙芯就尖着嗓子叫道:“皇后娘娘,您说今个儿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个秀珠分明就是擅用贡品,皇上竟也不闹;还有那个宛月,骨子里就透着股诡异,怎么地就叫皇上偏偏瞧傻了眼。”
“主子,您先喝口茶,顺顺气儿。”巧儿适时的递上了一杯新沏的茶。
想来那孙氏已经嚷嚷了一下午了,此刻也该是口干舌燥了。
那拉氏坐在一侧,瞧着眼前的情势,在心里暗自忖度了一番,便试探着开口道:“敢问皇后娘娘,初选之后,便有复选。不知这复选的日期可是定下了?”
芙芯还未说话,孙氏早已急急的放下茶杯,叫道:“复选的时候,可千万要撂了那两个女人的牌子。”
皇后温婉的一笑:“且不说这秀珠姑娘已是被万岁爷亲口赞的,便是这宛月姑娘亦是皇上亲自留了牌子的。按照惯例,一旦是被‘上记名’了的秀女,复选必然是不成问题的。”
孙氏听了这话,早就跳起脚来:“这可怎么好!由得她们进来狐媚君主。”
芙芯脸色一沉,说了句:“孙氏,你这话说得过了!”
孙氏也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明摆着再骂皇上是耽于女色的昏君么?她心里害怕,气焰也消了大半,懦懦的坐下了。
还是那拉氏机警,问了句最关键:“臣妾觉得,这宫-里添了几个机灵的妹妹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人多了,也是热闹。只是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四个。”
赵氏接了话,说道:“左不过就是封个常在。”
芙芯亦是点头道:“你们几个好歹也是在潜邸里服侍过皇上的人,论辈分算起来,她们也该唤你们声姐姐。以后姐妹之间,一团和气才最是要紧。”
孙氏听了,嗤笑道:“皇后娘娘宽厚仁慈,不去计较。只是依着皇上现在的态度,恐怕她们入宫以后,反倒要我们唤她们一声姐姐才是真的。”
那拉氏本也是这么想的,此刻却故意做了惊讶的态度,说道:“不是吧!难不成竟要封作了贵人?”
宫里有名分的是从常在开始算起,之后便是贵人、嫔、妃、皇贵妃,最大的便是皇后了。如今芙芯已经是皇后了,自然不必去计较她们几个的位份。只要不是一进来就封妃,她都能还算淡然的面对。
而其余几人就不一样了。
皇上自即位以来,迟迟不肯给她们位份,如今又在选秀大殿上摆明了喜欢的态度。这教她们怎么能不心急。
那拉氏还好,总归是大阿哥的生母,无论如何,这位份也不会低过新人。反倒是孙氏的担心更多一些。又加上她素日来不为旻宁所喜,此刻便愈发的慌了。
“你们只管宽心,皇上是念旧情的。”芙芯平静的拨了拨浮起来的茶叶沫子,道:“皇上他向来是一碗水端平,就瞧这雨前龙井,送去你们那里的便不比我这里的差。”
众人这才有心思好好品品,果然,和皇上之前赏赐来的一般,没什么差别。
那拉氏终于宽了心,坐在一旁陪着笑。
孙氏也颜色稍霁,便又嗤嗤一笑:“就算她是苏州出来的,身上带着股脂粉味儿又怎样,且不说皇后娘娘不允,就是太后娘娘也断断不会许这样的狐媚子在宫里兴风作浪的。”
“孙氏!”皇后脸色终于暗沉了下来,一贯温和的声音里也透着股严厉:“一口一个狐媚子的叫嚷着,竟真是不顾皇上的颜面了么?今日大殿之上,谁看不出来皇上是喜欢那宛月姑娘的。你这般妄加非议、造谣生事,确实该好好反省反省。”
孙氏何曾见过皇后如此说话,当时便愣住了,又赶紧跪下请罪,慌乱间全然失了后妃的风采。一旁的赵氏和那拉氏也是宽慰劝解。
皇后这才松了口,叹息一声道:“本宫知道你向来是心直口快,是个耿直的人儿。只不过,眼看着这宛月成了皇上的心头肉,你还是这般不知进退,只怕将来有一日,是要吃亏的。”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将来有朝一日,宛月必然会骑到孙氏头上作威作福。
孙氏心里暗恨,但也是感激皇后:“多谢娘娘提醒,臣妾必当注意。”
一众女眷正说着话,就听见有小太监钻了进来,瞧了瞧众人的神情,便附在皇后耳侧,用不算大声、却也能让他人听见的音量说道:“皇上方才拟了旨意,封了钮祜禄宛月为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