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这孩子平时一副调皮的样子，他乍然摆出一副深沉严肃的样子，我还一时接受不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笑还好，一笑他的脸色就阴了。
我像拍小狗的头一样拍了拍他，笑着说：“古墓？别开玩笑了，后面这座山上到处埋了死人，走两步都能碰到一座坟，你怎么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古墓，说不定是刚埋没两天，特别新鲜，就算是古墓，也肯定已经让人挖了。而且，就你那水平，随便上山玩玩就能发现一座古墓，你让你老子和我老子还怎么混饭吃？你怎么不说你在山上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往秦始皇陵的密道啊？你要这样说我可能还会相信你。”
他十分生气，气鼓鼓地瞪着我，那眼神看起来还挺受伤的，衣服还湿湿的贴在身上，呼吸也不稳，应该是从山上跑下来的，看得出来很着急，冲这一点我就不能嘲笑他，所以我越笑越尴尬，只能干咳一声，干巴巴地说：“好吧，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你就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和我闹别扭，简洁扼要地向我说了发生的事情，我越听眉头皱地越紧。
这个村子在周原的范围内，隶属宝鸡市。周原是周人的发祥地，周族之祖古公亶父率众由豳地所迁居之处，被誉为“青铜器之乡”，出土青铜器历史之长、数量之多，为世界所仅见。
前几年因出土国家级青铜器文物而出名的村子离这个村子不远，骑自行车四十分钟就到了。可能是风水没有那边好吧，这个村没有那个村那么有福气，没挖出几个青铜器，我见过的只有四舅家里包的砖瓦厂挖出的东西，很普通，达不到国宝的标准，都是些铜钱啊、陶罐啊、瓦当啊什么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挖出个尿壶什么的，不过这些也让四舅家达到了小康水平，把他和四舅妈的体型养得十分富态。
我的这个表弟，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以前都是干盗墓这一行的，这些年下地的活虽然很少，但是他们家的手艺可都没有失传，至于是什么手艺，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反正挺神秘的。他爸爸，也就是我的二姑夫对他的期望很高，就从他还没断奶的时候开始教他，也不管这么大的孩子能不能理解，反正要是学不会就要挨打。这几年的训练下来，他好歹背了些东西，虽然不会用，但是大概知道了个大概。相比之下，我就太幸福了，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和外公外婆时候在一起，老爷子，也就是我的爷爷那里也从来没有管过我，因为爸爸和老爷子脱离了父子关系，老爷子没什么理由管我，所以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言言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总想实践实践，这个地方的风水又不错，他就想看看到底不错在哪里。他和村子里一群小屁孩上山去打枣，打着打着他就想看看这个地方的风水，于是和小屁孩们往上爬。前几年山上就通了公路，我们要是上山的话都是坐班车，可是这些小孩子脑袋都是一根筋，专挑那种树木茂密，野草丛生的地方走，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碰巧走到祖坟那里。
外公的墓就在祖坟那块修，舅舅请来的阴阳先生和来修墓的人也在那里忙活，小孩子们好奇心都重，就跑去围观。言言发现祖坟所在的那块地依山怀抱，避风向阳，藏风聚气，明堂也很宽敞。尤其是，前面有小河流水，自左到右，依山环绕，山脚也有公路怀抱。后面的靠山得力，左右青龙白虎护卫有情，打个比喻，活生生就象一把“太师椅”。这是一个风水非常好的地方，附近已经安葬了好多个坟墓，可是地势都太高，并非真正的穴地。言言虽然年纪小，但是得了他爹的真传，知道选择穴地，一般要选在山的三分之一左右之处，既要前面明堂开阔，又要后山有靠得力，还要注意一系列的问题，而我们祖坟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在地方，这也是舅舅家的家道怎么也兴盛不起来的原因。
言言不笨，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跟正在修墓的大人讲，有学问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拿出来炫耀，更何况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去讲这么深奥的道理，也没人会相信。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这个阴阳先生的不学无术之后，言言就带着那群小屁孩寻找真正的穴地去了。
说到点穴，言言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连毛都没长全，他爹也没教他那么多，所以根本就不会这套，所以他们几个孩子只能在山上乱闯。找了大半天都找不到穴地，言言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于是带着这群孩子在上山捉迷藏。山上有的地方草很高，那些草下面很可能会出现虫子或者蛇什么的，所以一般人不会可以走那些地方，可是有两个孩子没头没脑地往草丛里扎，没有想到草丛里竟然有一个洞，两个人不小心就掉了进去。
听到这里我非常奇怪，当年我来外婆家的时候，也还只是个毛孩子，好奇心重，虽然是个女孩，但是调皮得不行，带着子庚，跟着几个表哥还有村子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什么事都干，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聚众打架，山上作为我们的根据地，没有几个地方没去过，言言说到那个洞，我还真没有见过。不过，可能那地方真的太偏僻，我没有去过。
那个洞很深，里面又黑又陡，两个孩子根本就爬不出来，这下一群孩子都傻眼了。所谓虎父无犬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言言竟然不慌不忙，很有风范地发现站在这个洞竟然在穴地的附近，以他这个未来风水大家和冉冉升起的盗墓之星的眼光来看，这个洞打得很像盗洞！
一想到下面很可能是个古墓，他的眼睛里就闪动着兴奋的小光芒，他就很想下去看一看，但是想到以他的身手，很可能上不来，而且下面还困着两个人，他得先把他们弄上来，可是，他想了各种办法都把两个人弄不上来，只好下山来办救兵，而这个倒霉救兵就是——我。
我爸太忙了，言言不敢给我爸惹麻烦，而且我爸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可是要是真生气了，却是十分吓人的。至于我，嗯……没脾气，好欺负，好说话，很适合收拾烂摊子。
这些话说完，这个小屁孩的眼睛里跳动着疯狂的火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姐，等会我们下去看一看，说不定真的是古墓呢！要真的是古墓的话，我们这次就发财了！”
我没好气地给了他一巴掌，“别做梦了，就算真的有墓，那也早被人搬空了，哪有你的份？”边说边把头上的孝布摘下来，在抽屉里找了几瓶跌打损伤和止血的药，那两个孩子掉下去肯定受伤了，想了想，那洞很黑，我又带了一个手电筒。
言言听了我的话也不泄气，依然踌躇满志地说道：“就算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进去见识见识也很不错的！”
懒得理他，就让他一个人做梦去吧，我不可能让他下去的！
我把东西都装进包里，去库房找了把那根麻绳翻出来，用自行车驮着，绕过大人，和言言从后面溜了出去。
一路上，我载着言言，飞快地蹬着自行车，两个轮子滚得虎虎生威。骑不上去的地方，我硬是给推了上去，半路上还有个小女孩来接应言言，她一看到我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姨，你得赶紧把额弟救出来，不了，他就饿死里面了。”说完就赶紧在后面给我推自行车，小腿抡得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就差把我的自行车推得飞了起来。
我深感无语，这么点时间，能饿死在里面吗？于是在路上安抚了她几句，走到自行车上不去的地方，我就让她等在那里，给我看自行车，然后提着那捆麻绳和言言继续往前走。那地方也不怎么偏僻，我记得我以前好像来过，不过记得不大清楚。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群小屁孩撅着屁股围成一个圈，我让他们都让开，走到洞口用手电筒往下照，然后生生吓了一跳。
额的神，这洞起码有十米深！
我的冷汗立马冒了出来，这两个孩子掉下去不得缺胳膊断腿了？
王博言，这下你的祸闯大了！
我狠狠地瞪了言言一眼，他看到这深度也偷偷吐了吐舌头，我赶紧朝洞里喊，问那两个孩子有没有事，那两个孩子在下面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我的小心肝又一次提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他俩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吓着了，真是小强的远房亲戚。
我安慰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把麻绳的一头绑在旁边的树上，把另一头扔了下去，让他们绑在腰上，我把他们拉上来。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我问他们在下面干吗呢，他们说绳子还没下来呢。
我一听奇怪了，打着手电一看，那绳子生生差了一大截，连他们的头顶都没到。
如果不把绳子绑在树上的话，我怕拉他们的时候一不小心松了手，到时候他们不死也残废了，于是我只能自己下去，把他们送上来。于是给言言交代了几句，让他等会在上面使劲拉。
我把手电筒别在腰上，犹豫了一下，就抓住绳子溜了下去，落地之后一看，两个孩子都弄得跟叫花子一样，满脸都是泥，一看到我，就一人抱住我一条大腿撕心裂肺地嚎。我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就是早上叫言言的那个挂着两行鼻涕的男娃，毛毛。他这时通红着双目，鼻涕抹得满脸都是，伸手抹了一把鼻子，然后用那只手紧紧抱着我的大腿，脸也贴了上来大声地嚎：“姨——啊，啊，啊——”
天啊！我穿的是短裤啊？你那鼻涕……
感觉到腿上又热又黏的液体，我实在静不下心去哄他，只能先忍着恶心把他抱起来，用绳子绑好，让言言他们把他拉上去。
在这个空当的时间里，我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擦大腿，弯下腰才发现我所站的地方并不是洞底，大概大腿高度的地方又开了一个洞，斜着往下去了。我用手电往下一照，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东西，只是觉得鬼气森森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手电筒，在心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对于恐怖的东西，宁愿让自己自欺欺人地看不到，也不愿看见了被惊吓住。所以，我催眠自己说，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洞，不要往下面看。
第二个孩子送上去，我一个人站在洞里，身旁没有了人类的气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忽然感到十分压抑，刚才还好，至少有个孩子在我旁边哭，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全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头顶上被吊起的孩子，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这时候腿边的这个洞就像一个黑漆漆的眼睛，阴森森的看着我，说不出的诡异。让我感觉好像我一不注意，里面就有什么东西冲出去将我拖了进去。
洞里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呼吸声，我压下心里不好的想法，狠狠地骂了一下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点出息！抬头看着洞顶，高声叫：“言言，赶紧给我把绳子扔下来！”
我的声音很大，也有一丝颤抖，余音在洞内回荡了好长时间，言言终于把绳子扔了下来，我把手电筒别在腰上，抓紧绳子正要爬上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声音从下面那个洞里传了出来，窸窸窣窣的，我一时没听清，竖起耳朵又认真听了会，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我吓了一跳，抓紧绳子，脚蹬在洞壁上往上爬。
忽然感觉绳子有些不对劲，怎么上面还有另一股力道？抬头一看，王佑言这个臭小子竟然顺着绳子滑了下来，速度比猴子还快，到我头顶的时候被我挡住了，他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两脚，“下去，下去。”
我大怒，骂道：“下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你个臭小子跑下来凑什么热闹！”
没想到这个臭小子下手，哦，不对，是下脚实在是太狠了，其中一脚正中我的眼眶，踢得我眼睛直冒酸水，根本就没了力气抓绳子，直接松了手掉了下去。
然后他也跟着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趴在那个洞口贼兮兮地看了看之后，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我就说嘛，这里面肯定有古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