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名栗,山下的村子就跟着取了栗村。栗倒是没什么名气,山太小,难得的水源也不过是个小湖泊,只是这湖泊终年死水却难得清澈透亮,上面隐隐缠绕着一股雾气。凡人看不出来,修木却一眼便知道,这水下有上好的灵脉,虽不及留嘉山,但难得密集,对墨染是极有好处的。驾云到此地便打算歇一晚再走。
墨染累了一天,在那湖里沐浴一番也就想睡了,可这新收的九尾狐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眸退到墙角,防狼似的看她,颇有非暴力不合作的摸样。不肯给她看伤便罢了,连着几日也不食谷米。九尾狐是兽身,不同于墨染是植物化身,吸收些阳光雨露就成。平时不食谷物也罢,但如今受了重伤,为了愈合伤口怕是用了全身灵力。若再这样,怕是会成了上古第一只饿死的异兽。既然救了,也没有看着它寻死了的理儿。想到这,便从衣服上扯下淡青的小荷包,这荷包也是内有乾坤,乃是墨染第一个炼制的储物妖器,在其中翻腾了一阵,取出一青花的小瓶。
狐狸本来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见其动作有异,强撑起身子呜呜怒吼,一双狐眼瞪得老大。墨染笑道,"我知道你是有灵识的,听说你是青丘的狐狸,大抵也是识得药性的,你且吃了这些就走罢,我家可不喜养狐狸。"狐狸在床边呜呜的转了两圈,似是在思量墨染话中的真假。墨染哪里管他,翻身拥了被子便躺下。狐狸看看药瓶复又瞪着墨染,终是闻了闻味道,叼了药瓶吞了丹药。
半响,只听得男声,"此恩,下次相见必报得。"
一阵寒风吹进来,墨染打了个哆嗦道,"唔,原来是只公狐狸。"
待外面没声了,才扯了被子道,“妈妈说,跳窗什么的不是好习惯。嗯,最重要的是让冷风吹进少女这种没有风度的行为最要不了。”
小娃保持严肃表情半响,打个哈哈,睡了。
可怜外面才从水里爬起来又泪流满面重新落水的狐狸,你那个三岁女童的摸样哪里算是少女啊少女,况且你一个草植之灵哪里来的妈妈啊妈妈,胎生吗?
第二日两人都没提及狐狸,修木自是知道昨晚的事的。他把墨染当眼珠子宠的,自然觉得这不过是小事,这里离留嘉山已是不远,两人午时便到了,修木交代了多到崖上修习,又念叨了一堆琐事,拉吧了塑形的重要性,才说,"我两月便回,这里设的是蒙水的副阵,大罗金仙来也是看不清的。"若是知道这一走,墨染竟是遇到了难得的宿命,更为此纠葛了七万余年,怕是何等重要之事也是要放到一边的。只是如今他是不知道的,所以只能悲痛终身,悔恨异常。
那日,本来是天气极好的,墨染便寻了崖边修行,出了阵里只能化了原形。她向来不是修习认真的,不消一会便睡了过去。哪想到突然天色异变,一时失了最好的时机,便叫两股威压给困住。
墨染勉强捏了诀,待瞬移回了阁楼,化了人形,竟是全身都在颤抖,待吐了两口血,连脚都站不住了,跌在地上。心中恼恨,狠狠掐了自己几下,身上青紫了,才复了原状。且这祸源与修木设下的禁制是极近的,这里竟能看到两人对立而站,想来都是法力高深的,自己不过是被波及而已。
"白及,你已追了我三天三夜,勿再纠缠。"这黑衣的被追到此地,已难抑制怒气。
"天生,你私自融合天灾,闹得人间多难,还不与我回天庭。"听得这话,墨染是惊讶难抑的。那时她问修木,"听说天界有个白及神君很不得了的。"
修木神色鄙夷,"是不得了,那些天界小仙说,那白及神君俊美非常啊,天赋及高,端的是世间难得,那些大仙的弟子最常听的就是-----白及神君一日又涨了多少修为,你看看,你能及神君千分之一我也就放心了。"
墨染听得好笑,修木又正色与她说"白及生而天雷滚滚,得十二凤相迎,并得六十四天大雨连贺,又深得父亲喜爱,一出生便得白及神君号,多年来也是众仙夸谈教导的样本,都道他天之骄子,却甚少知他还有一个哥哥。这哥哥比暮得早两千年出生,亦是天降异象,只是二人一灾一喜罢了。
那是天后头胎生子,万仙来贺,怎知孩子才呱呱落地,突然灾星萌动,下界疫兽来贺,天际还出现幻像,这些神仙细细一看,正是万民水火,天界毁于一旦。东天帝顿时震怒,道"此子天生灾星,是为妖孽。囚于陌伽门,抑其修为,终身不得出。天帝又下了禁令,天界甚少有人提起,若万不得已,便称此子为天生,意为天生天养之人。"
这一晃神,两人已打了起来。这天生其实也是天降奇才,要真说起天赋,绝对是不比暮得低的,年幼时不知世事,听看守陌伽的小仙说弟弟修为高得父母喜爱。便加紧修为,竟不日便能震动陌伽门。陌伽门是什么地方啊,镇守凶邪鬼怪之地。天帝听闻,大呼妖孽,遣了上神削其修为,投于陌伽门凶鬼道。想起自己年幼受恶鬼欺辱之苦,手上又重了几分。
暮得受了一击,翩然落地,他一寸一寸的抬起脸,满头黑发在风中纠缠,一张脸何其清俊。若说修木温文如玉,看着就让人亲近。这人就是九天上的神邸,傲骨天成,高不可攀。那人不过是倚石随意的摸样,墨染却觉得连眼珠都转不动了。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你仿若觉得天地都静止了,有一种执恋种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感激阳光雨露,承受风雨雷电,长成参天大树。这树长在你心上,你若再拔起来,便要在心上捅个窟窿。她仿佛看到他在暗室里闭目修行,黑暗像一头野兽,欲把他生吞入腹。彼时还朦胧,不过是遇见你才明了爱情。她想,起码他的样子,不该是这样孤寂的。
墨染弯了嘴角,暮得暮得。
墨染啊,你还未认识他,便已在为他心疼了。真是。一遇成劫。
天生与暮得大战了十日,天生毕竟久久被抑了神力,即使融合了天灾,但时间太短。本打算找个地方偷偷融贯了天灾,便无所顾忌,哪知半路被暮得缠上,不仅没能逃走,还渐渐落了下风。却闻得天兵已来得不远,后面还跟着许多大能之士。知道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禁万念俱灰,受了暮得一掌。
暮得见他受伤,便停了动作,"你且跟我回去,我会请父皇从轻发落的。"
天生大笑,"从轻,怎么,重新把我丢回凶鬼道,弟弟,我的天子骄子的弟弟,你哪里受过恶鬼欺凌,你且看看我这张脸。"墨染看了他们十天十夜,连半步也没挪一挪,这天生一直着黑色斗篷,现初见那张脸,只觉得腹中反胃,连尖叫都有些奢侈。那是怎样一张脸啊,脓血横流便罢了,居然没一处平整的,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两个大大的黑窟窿,何其丑陋可怖。
暮得脸色苍白,连身形都晃了晃,"怎会如此。"他虽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但天庭之人都讳莫如深。他受众人拥护,又哪里在意的,若不是得了缉拿天生的命令,只怕是现在都见不得这个哥哥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罢了,到底是亲哥哥,便道"你且跟我回天庭,我必然能想办法为你复原的。"
"回哪里,能容纳我的便只有个陌伽门,我却也不想回那里了。我只是不甘心,什么天降灾星,若不是为了保命,我也是不会融合这万灵痛弃的东西。这又不是我的本意,全是你等这些逼的,既然我偷生不成,就让我看看这有福的人染上灾气你等又要如何。"天生语气反常的平静,就像弄了漂浮术看看能漂得有多高,嘴角都保留着孩童的天真。但墨染却从他阴气森森的脸察觉出了极致的疯狂。果然,天生的身体开始弥漫黑气,一点一点的飘起不祥的气息。再看暮得闭着眼全无所觉,一缕白衫被风扬起来,原是天生散尽自身精血设了幻阵。
墨染听得心里有个声音催促她,必须叫醒他,要快,一定要快。身体哪里还受控制,等回过神来得时候,已站在阵外了,幸得着两人如今都没有把一身威压乱散。墨染卵足了劲呼唤,却觉得声音还是不够大。
"暮得,醒来"
"暮得,醒来,暮得"
谁在唤他暮得,他都快忘了,暮得啊。小时候听得其他母亲细唤儿名,便寻了他母亲,但只看见母亲端庄的容颜,微微低头问他,"白及神君,何事到此。"
他与母亲是不亲近的,课业太忙,往往一年也见不得一次,但是却觉得犯了从没有的固执,
"母后,为何都不唤我暮得。"
天后大怒,看着他得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竟有人直呼你暮得,你可知你是东天界的骄傲,人人都要敬你为白及神君,你如此尊贵,怎能唤那暮得。"声音响彻天际,自此,再未有人唤他暮得,不管是他的长辈,还是与他最亲密的姑娘。他以为名字大概是表示亲近的,若是不唤,那要来何用呢。现今,是谁这样唤他,暮得,暮得。他努力挣开眼,却看到一团黑雾向他袭来,尽了全力支了护盾却也没完全挡住,黑气渐渐侵入骨髓,意识模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边天生已魂魄消散得不留一点踪迹了,好赖也是东天君之子,却一生悲苦,落得这样的下场,到底造化弄人。
墨染强撑起身子咬牙前行,抱着晕倒的暮得,从指间一路泛起了轻颤。见他无碍,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暮得,暮得,我终是唤醒了你。我从未有这样的执念,只求你能多睡一会儿,再多睡一会儿。只希望天兵来得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