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
珊珊抬头，曹昂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心的神色来，“你今日怎么总在发呆，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让华大夫来看看？”
珊珊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陷入沉思许久了，竟然连大哥进来都没有察觉。
“我没事的，不过是想一些事情入了神。好歹我自己也算是个大夫，难道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清楚吗？”珊珊对着曹昂绽开一个笑容，好让他放心。
曹昂笑笑，“是我过虑了。父亲让你去书房见他，这几日父亲诸事繁重，抽出空来见你也是难得了，你要懂事些，功课上不要叫父亲担心。”
“我晓得的，哥哥！”珊珊说完，忽然一把凑近曹昂。
曹昂有些错愕，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了？”
珊珊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嘿嘿，哥哥，我好像在你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曹昂面上一紧，神色紧张，“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告诉你，老师叫我偶尔要藏拙一下。”珊珊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可眼神中的光亮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曹昂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小年纪就古灵精怪的！”要藏拙，就什么话都不要说就好，话说了一半，分明是要吊自己的话！
他当真是越来越不能小看这个年幼的妹妹了。
“行了，赶紧去父亲的书房。”曹昂恨不得赶紧打发了珊珊走，若是再让她在这里，不知道还要被她闹出什么花样来。曹昂可真怕自己招架不住。
书房之中，曹操正扶着额头，神色有些痛苦。
忽然一缕药香入鼻，一双微凉的手搭上了他的太阳穴，轻轻地给曹操揉着，不多时，曹操便觉得那头疼欲裂的感觉没有再加重，反而渐渐舒畅了起来。
“父亲眼下乌青，想必连日来未能休息妥当，若是父亲疲惫，不妨趁这个时候小憩一会儿，女儿晚间再来给父亲请安也好。”
“不必了！”曹操抬手，“你坐下吧，今日的事情与你也是相关，我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珊珊不再言语，按着曹操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下，“父亲请说。”
“黄门侍郎钟大人提出要替陛下充盈后宫的建议，你怎么看？”
果然，还是来了。珊珊明白曹操的意思，曹操的话只说了一半，也许也是试探。
但珊珊都无所谓。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这点珊珊明白，曹操也明白。曹操向来不拘小节，便是珊珊有自己的私心，也无需刻意在他面前隐瞒，因为曹操能够容忍私心，却不能容忍无法掌控的人。
珊珊轻声冷笑，“如今洛阳落败至此，钟大人不想着如何安置百姓和重兴洛阳，反倒成日里都想着要充盈后宫。要么这个钟大人沽名钓誉，要么另有谋算。”
曹操登时便来了兴趣，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或许当真如钟繇所言，这样的女子辅佐汉室，才是汉室之大幸。
可是对于曹操而言，将这样一个女儿送入宫中，他又有些隐隐的不愿意。
“继续说。”
珊珊吐了吐舌头，“钟大人的谋算是什么，女儿不清楚，或许对于钟大人而言，他根本就不想要在洛阳立足。但无论如何，父亲一旦送曹氏族女入宫，父亲不见何氏一族如今何在？”
何氏一族。
今已湮灭在历史之中了。
“若是不想要洛阳立足，那该定都何处？”曹操看向珊珊，眼神变得越发炙热，连头疼的事情都给忘记了，身体不自主地往前倾，等着珊珊的答案。
珊珊歪头一想，稚嫩的童声在房间里分外悦耳，“既然父亲想要勤王，自然都城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才放心。所以，不是谯县，就是许昌。”
曹操最终抚掌大笑，“没想到你跟在郭先生身边竟然真的精益不少，他对你果然伤心，知我者，奉孝也！”
“老师从不刻意教会我什么，却也从来都不禁止我学，时不时还会问问我的一些想法，不论对错，他也从未加以辩驳，只是命我多想。有时候也会带我外出。”
曹操点头道，“博识多思，郭先生旨在令你博学又能广思。他当初执意带你来洛阳，大约也是希望你多多历练。”曹操说到这里，也不禁有几分惋惜，“只是可惜，郭先生不肯教导你的几个兄弟，否则我曹家，只怕各个都是大才，何愁曹家不兴啊！”
“二哥哥如今在程先生处不是也很好吗？三弟不喜文，定意要给父亲做先锋大将，四弟已经定下了丁家先生。有文有武，十余年之后，父亲亦不必愁曹家不兴。”珊珊笑得有些尴尬，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老师总是言说学生像老师，他只有兴趣教导我这般惫懒的学生。”
曹操拍了拍珊珊的脑袋，“你老师是自谦，你倒是当做夸赞了！在你老师面前可不许这般放肆。”
珊珊揉揉脑袋，“不敢！也就是在父亲面前随口说说！”
但曹操却多了两分严肃，“你这般放肆的性子，总要吃亏的。你要多谨小慎微一些才好，不论在谁面前都当如此。否则，将来宫闱之中被人指摘。”
珊珊听到前面两句的时候，尚觉得曹操是关心则乱，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脸色大变。父亲竟然还没有改变主意？
珊珊皱眉，心中却飞快盘算着下一步该做什么。以女入宫，的确换来巨大的利益，可是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此时的曹操就像是一个赌徒，可这天下大局，何尝不就是一盘巨大的赌局。赌赢了，就是天下共主，输了，便是贼寇之辈，为史书后世所不齿。
“父亲的意思是，还是要珊珊入宫？”珊珊艰难地指着自己，入宫两个说得无比艰难，几乎是挤出牙缝。
曹操没有否认，“不无此心。”曹操连年在外征战，只要曹家一日未能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有曹家之女在后宫之中帮衬就能事半功倍。
这世上的英雄大多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一个聪慧又温柔的美人。
汉帝后宫之中如今伏皇后为首，其余品级的宫妃皆是虚席以待。曹操也是看中了这后宫之中的巨大利益，东汉的权力由外戚、宦官和宗室三分，曹操的身份是宦官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手改变。
珊珊见曹操承认了自己的野心，反倒冷静了下来。
一个人有欲望就是弱点。
“几日前，我和老师一起探讨何大将军和董卓等人，论起为何他们会亡的时候，老师给了一句话，‘名不副实’。”珊珊神色越发清明，人贵自救。
汉帝的境况珊珊很清楚，将来汉帝和曹家对立，她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她说不上心向曹家，可是也说不上向着汉帝，因为历史上写得很明白，汉帝是斗不过曹操的。
珊珊不想要有一日要和曹操为敌，和老师为敌。
“何大将军身为外戚，却手中并无实际兵权和兵马，致使外戚之乱而轻易被剿灭。董卓等人身为相国，西凉兵马人心不齐，无天下霸主的实力，却一定得天下霸主之名。最后覆灭都是咎由自取。”
曹操何等睿智的人，怎么会听不懂珊珊话中有话，何氏和董氏为鉴，讲白了，有多大的本事就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然而曹操此时的局势，虽然在奉天子上得到了巨大的政治资本，但论起军事实力，北有袁氏虎视眈眈，还有胡人和幽州腹背受敌，南边还有刘表袁术张鲁等人盘踞局势，准备一争高下。
此时，枪打出头鸟啊！
曹操也是举步维艰，因此犹豫了好几日，也都未有定论。身边的幕僚各有说法，他也有自己的盘算和顾忌。
乘胜追击，或者见好就收？
珊珊对他说的话，却有些点醒了他。有多大的实力方能撑得起多大的名声，否则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曹操直起了身子，对着珊珊微微颔首，“你先回去休息吧，晚膳我会过去和你跟子修一起用，你也告知子修一声。”
子修是曹昂的字。
“那……”珊珊犹豫地问了一句，“入宫的事情？”
“你年纪尚小，此事不必过早考虑，为父自有打算。”曹操不愿再多说了。
珊珊才算是放下了心来，有了曹操此话，想必入宫之事便算是黄了。珊珊一想到这事儿，心中多日来沉重的石头可才算是落了地。
她忽然领悟到了郭嘉要她成为了一个策士的好处。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当真轻松。
看着珊珊走出书房之时，一副轻松的模样，曹操忽然有些失笑，这个孩子，还是单纯。
也好，若是她也像曹丕这般来算计他，他才会觉得心寒，虽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珊珊会懂得巧妙和他争取。这样的孩子，让她跟在郭嘉身边，也是一件好事。
家中丁夫人来信，孙姬、刘姬和卞氏都有了身孕，曹操已经有了不少的儿子，只希望这三胎之中能多几个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