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即,钱嬷嬷的话就得到了应验。
人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之强悍,它到来时绝不会给你任何警示,一旦现身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粉碎你从前所有与它相悖的念想和计划,你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当然也有个别勇者奋起抗争,企图将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但这些人通常手里都还握着些有可能翻盘的资本,显然言舒不在这些勇者之列,她没有任何说不的资本。
那位神秘的贵客姓刘,名子容。
当今天子名讳刘宪,所以刘是齐泱王朝的皇族姓氏,子容排行老三,乃是三皇子殿下。
说来言舒和他也不算是陌生人了,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已经见过两回了。一次是在天音寺,他和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在一起;另一回是在大街上,他出手救了言舒。
这两次会面中刘子容所扮演的角色都很难让言舒对他产生丝毫不好的影响,一次是翩翩佳公子,一次是救命恩人,说起来,这缘分还真是不浅。
“啧啧啧——”言菱一边摇头,一边绕着她看了一圈,“真没想到啊——”
言舒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当今三皇子殿下,”言菱一副陷入回忆地模样,“那天在大街上他突然冒出来救了你,和刘孚说了几句话看也不看咱们就走了,我还想着这个人是谁呢,做了善事不留名,原来是他,难怪刘孚当时不再追究了。”
“哎——”言菱突然叫了一声,一副不理解的模样道,“当时我们两个都在,在有我的情况下,他居然会看上你这小丫头片子?”
言舒深吸了口气,强忍下把这人扔出去的冲动,撇开脸不去理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嘻嘻乐道:“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我也看不上他,免去了麻烦。”
当秦言菱来了兴致的时候,就算言舒不开口,她一个人也能自语自语的说上好一会儿。待她尽了兴,才有空看看言舒的反应,不由得一脸嫌弃道:“瞧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儿,人又不是不给你名分,三皇子的侧妃娘娘呢,好多人想做还没这个机会。”
言舒继续无视。
言菱一击掌道:“听说还会上皇室玉牒,要娶你估计还得去请皇帝陛下的旨意呢。若是将来三皇子他......”言菱说着眼睛都亮了,“那咱们家岂不是要出一个——”
“够了!”言舒终于不得不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了。
言菱见她真的翻了脸,有些无趣地嗟了一声,坐了下来。
“我看那三皇子对你还有几分真心的,不然怎么会在义卖那回私下高价卖了你的画呢。”
“只是部分而已。”言舒无力道。她可一点不觉得仅凭两次会面,或者是她这手不算差的画,就能让那刘子容喜欢她。且不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彼此完全陌生;单就他们年岁上的相差就足够让人不可思议了,对刘子容来说,她顶多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哪个后院丰实又有权有势的男人会带个没长成的小丫头回去,除非他是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
“那也是一样的,反正是你画的就对了。”言菱不以为然道,接着又想到了什么,一脸担忧道,“不过,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听说三皇子除了有个美若天仙的正妃,还有好几个侧妃呢,出身都很不一般。”
“所以,”言舒道,“老太太肯定不会答应的,三叔也是的,对不对?”
言菱摇头:“这种事情可说不定,虽然三皇子妃当年号称是齐都第一美人,但听说她和三皇子的感情并不怎么好,毕竟她母家安平侯府和四皇子走得更近些,”说着她伸手捏了捏言舒的脸颊,“姐姐对你这张脸还是很有信心的,等你长大了也必定同几个姐姐一样,是不错的美人,到时候三皇子他——”她话未说完,就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言舒无言以对,如果不是了解言菱的为人,她大概会觉得她是在讽刺。就是因为了解,言舒才知道她的三姐真的是希望她嫁给三皇子的,哪怕只是个侧妃。毕竟这样一来,秦府和三皇子也就有了姻亲关系,二来就是,似乎连言菱也认为三皇子是个不错的归宿,在所有人眼里,虽然同样是秦府的姑娘,但无父无母的言舒,是真的很难找到一个秦家看得上眼的亲家了。
“祖母——”言舒红肿着眼皮,望着老太太,深深地唤了一声。
这一眼这一句祖母都饱含感情,内涵极其丰富,有委屈有恐惧有无措还有求助,似乎她的所有快乐幸福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句祖母上。
老太太心软,又是自己疼爱的孙女,当下就红了眼,把人搂进怀里,也落了泪下来。
“祖母您要帮舒儿,舒儿不去宫里。”细碎压抑地抽泣使得言舒的话音断断续续的。
“好孩子,”老太太哽咽道,“祖母知道你不愿意,祖母也心疼,你进了宫咱们祖孙再要见面就难了。”
言舒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太太,细弱的嗓子带着一丝颤抖:“那我不去了好不好,祖母,您留我在家里吧。”
老太太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道:“终归没等到谢夫人来,舒儿,你不要怕,还有祖母和你叔叔们呢。”
言舒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脸色惨白,抽泣声再也压不住了,低低地哭起来。
没有歇斯底里,但这细碎脆弱的一抽一哽的泣声带着汹涌的悲伤蔓延开来,慢慢地渗入到老太太的心里,引着她的心也一阵阵抽痛,忍不住再次无声落泪,但她终归没再说什么。
走出老太太的屋子,随着言舒一眨眼,最后两滴泪珠子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抬手拿食指抹掉了,再也无泪水下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裳立即递上去一块新的干净的锦帕子,小裳小慈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不敢开口说半句话。言舒把原本被泪水浸湿的帕子收起来,用干净的手帕轻轻地沾沾眼角,道:“去通州的人有回信了吗?”
除了老太太派去通州的人,言舒自己也另找了人回去通州。就算许良走了,那些在通州的生意也不可能就此转移,而这些许良从来没有瞒过她,通州的铺子和田地里的人事,言舒是全知道的,有一些现在可能被秦府接手了,但还有一些是秦府不知道的,言舒想着通过这些也许能找出师父许良的下落。
“有回信了,刘管事说先生走时有吩咐,若是小姐您派了人回去,就把地契租约都带回来给您,若是您没派人回去就暂时由他们掌管着,总之先生走时是已完全脱了手的。”小裳小心翼翼道。
言舒的面部突然扭曲了一下,仿佛十分的痛苦,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一只手撑在桌子的边沿上,略垂着头,低声道:“......还真是干脆利落.”
“小姐——”小裳担忧道,“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言舒笑了一下,颓然又无奈,“现在已经完全由不得我,没想到这样的快。”
小慈看着言舒的这样,也瘪着嘴要哭不哭的道:“小姐,现在咱们也不是没有钱,要不咱们会通州去吧,过自己日子。”
言舒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道:“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末了,又觉得有些悲哀,怜悯道,“是在通州的舒服日子过久了吧,居然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我可是秦府四小姐,一辈子都打着这个印子。”
“小姐,”小裳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你觉得嫁给三皇子也不赖。”言舒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小裳见她说出来,也就不再扭捏了,点头道:“是。总比随便嫁个庶子要好,若是将来——”
“将来的事谁说得清!”言舒截断她的话,皱着眉不耐烦的道,“我的心思从来没有瞒过你们两个,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还说这种话。”
小裳抿嘴,小心地瞥了言舒一眼,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先生已经走了。”
言舒猛地转头看她,眼中冰冷的寒意直叫她忍不住抖索了一下,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舒看她半晌,突然一笑:“你说的对,他走了,再不要我了。”
小裳干巴巴地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无声地大口喘气。
“不过,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言舒又笑了笑,眼睛都在微微发亮,“他会回来的,一定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怎么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儿呢。”
“三叔。”言舒是第一次来秦瑜的书房,显得有些拘谨。
秦瑜坐在书桌后面,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的侄女,进来时是什么样子,在他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后,仍旧是那副模样,很文静的微笑着,既不张扬也不显怯弱。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个侄女究竟有什么不凡之处,能被骨子里极度自负的三殿下看中,不过,不论是为了什么,这都是件好事。
“舒儿,三叔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还有很多私产,让你带进三皇子府,你不会受苦的。”沉默半晌后,秦瑜开口说。
言舒抿嘴淡淡一笑:“如果舒儿不愿意呢?”
秦瑜摇头。
“三皇子与我秦府如今已是盟友,就算不是你,也需要有秦家的姑娘嫁过去,三皇子总比八皇子要好多了。”秦瑜看着她缓缓说,“只要有我在一天,他不会亏待你的。”
“那为什么是我?”言舒抬头与他对视。
秦瑜微笑了一下:“你以为是我舍不得菱儿才嫁你过去的吗?你错了,我原本是打算让她嫁给八皇子的,菱儿她可以做正妃。但是,现在三皇子提了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言舒忽而红了眼:“八皇子......三叔舍得?”
秦瑜依旧是那副浅笑的模样:“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们都是秦家的孩子,秦家好了,你们才能好,不是么。”
“那谢家呢?”
“谢家的长子谢颂泽是八皇子的侍读,菱儿嫁过去也很好。”秦瑜顿了顿,道,“八皇子名声不好,但谢家、沈家还有魏家都是做了准备要嫁女儿过去的,不只菱儿一个。”
“这么说因为有了我,倒不用姐姐牺牲了?”言舒有些模糊地笑了一下,“......总算是有个略微能接受的理由了。”
“算不上牺牲,菱儿嫁过去,八皇子他不会把她怎么样。”
八皇子刘子意在齐都简直就是个人人口口相传的恶魔,他的三哥有多的宽厚仁德,他就有多暴戾残忍,外界对这个人的传言十分夸张,残杀成性、食人骨血......近乎妖魔。言舒当然不相信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皇子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但她曾听到府里的下人恐吓自己的小孩‘再哭闹,小心八殿下来抓你’,当时她还觉得十分的可笑,堂堂的皇子哪里就会跑来抓一个不知名的孩子呢,不过后来她发现这个恐吓居然真的有用,可见八皇子的威慑力到了何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