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音听着家里巨大的争吵声,不耐烦地转身就走。本来想回家的她,被这日复一日的吵闹声,弄得一点心情也没有了。她顺手把背包扔进车里,一溜烟地消失在岑家大宅门前。
从小岑音就备受冷落,她是私生女,起先她是非常抵触这个称呼的。但是大人们说久了,她就接受了,私生女也是女儿,所以,她心安理得,那些对她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的人,她向来不屑一顾。
岑音的父亲是世界有名的脑外科专家,每天工作非常忙,满世界飞,打着飞的给有钱人看病。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妙手回春的名医,但是在岑音眼里,他不过是个满身铜臭,会拿手术刀的商人而已。普通的商人买卖的是普通的货物,而自己的父亲买卖的人的健康和生命。
岑音对医生这个行业是非常抵触的。可是父亲的干涉,她不得不去读医科大学。岑音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说过,她甚至晕血,看到鲜红的血液她就恶心想吐,她就更加清晰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死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她绝望的眼神和扭曲的脸,让她心里至今还有阴影。
岑音一路狂奔。现在住在自己家的女人,是岑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霸道,爱美,以自我为中心。那个女人心里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儿子。其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岑音十年中,一直活在后母的挑剔中,说是后母,只有岑音这样认为。因为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只是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就生下了她。她一直认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先来后到,自己的妈妈才是岑家正室,现在这个女人顶多算是小三儿。名分是名分,法律是法律。
对于自己从小就被称作私生女,岑音也见怪不怪。她特立独行,在医学院算是一朵奇葩。从不进手术室,也不去上课。喜欢就在家里看医书,比起西医,她更喜欢中医。她就是不喜欢见血。可是她的父亲却逼着她学外科。每天闻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真的想自刎。
承印祥是岑音的大学同学,追了她五年。她似乎也习惯这个男人在身边。在承印祥看来,私生女都是富二代,只要是富二代,他都来者不拒。岑音对于他的想法,十分清楚,这个小子不是托付终身的对象,所以她有事就叫他,没事就把他晾在一边,互不干涉。
岑音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太憋屈。最主要的是生得太憋屈。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自己却像空气一样被对待。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她是可以顺利地到的。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她想要什么,就拼命反抗,就是不要,那个女人一定费尽心思塞给她。这种争斗她屡试不爽。终于活得算是顺心顺意。
可是,她的亲生母亲,非要把自己送到岑家。让自己接受好的教育,结果是,她读了她根本也不喜欢的医科大学,放弃了中文这个她最爱的专业。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学也是可以的。她父亲只把希望寄托在岑音身上,对于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来讲,他就当做没生过他,可是关键时候,父亲还是站在自己儿子的那边。
上医科大的第一天,岑音差点肠子没吐出来。她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就像灭了他们。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医生,而且是个让她看不起的医生。她对医生这个职业有着与生俱来的抵触。
可是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岑音年年拿医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她是医学院的骄傲,她主张中西结合,她从不进手术室,却把精细的手术做得出神入化。院长总是当着她父亲的面拍着她的肩膀称赞她,她真是医学天才,虎父无犬子!不愧是世界脑外科专家的女儿!
她每次看见父亲得意的脸都想让自己马上失忆重生,忘了这会拿手术刀的手。
岑音还在公路上痛快地飙车,那个女人打来电话。岑音只是瞟了一眼,看也不想看到这个电话号码。
岑音认识的一个医学院的学姐,后天结婚,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晚的单身派对。疯狂是一定要疯狂的,于是她什么也不想管了,什么子承父业,什么医学院的骄傲,她都不想管了。学医的女人嫁出去不容易,她一定要好好沾沾学姐的喜气,赶快把自己嫁出去,不要再在这个让人憋闷的家呆下去了。
一夜狂欢,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电话响了多少次,可是她决心要重新做人,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不能活得想自己的母亲一样,憋憋屈屈,连个主自己都做不了。
承印祥把喝得半醉的岑音送回家门口。她踉踉跄跄地回家。开了所有的灯。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这对母子去哪了?不会是趁老头子去工作的空档跑了吧!岑音想。
她顺手把包包扔到沙发上,整个人都要臭死了。她喝了很多酒,但是她的酒量真的是非常好。她开了电视,放了最大声音。今天就她一个人,所以,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放洗澡水,泡泡浴,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这样她会非常放松。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脱了所有的衣服,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着浴室里的电视。晚间新闻,尤其是社会版的新闻,她非常喜欢。她的整个人生都很压迫,所以,她更加关注比她可怜的人,这样她心里才会解劝自己,岑音,你活得不错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东西。那些人比你凄惨多了。
一杯接一杯,岑音一个人就喝了两瓶红酒,加上聚会上喝得酒,她真的有些喝高了。
“下面报道新闻,本台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飞往洛杉矶的一架飞机由于故障不幸坠毁,我们进行了追踪报道,机上的乘客全部遇难,遇难的乘客身份已经全部确认,我国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岑一邦教授也在飞机上,我们对不幸遇难的家属表示沉痛哀悼!”
岑音听着“著名脑外科专家”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清醒了,再听到“岑一邦”的名字,她的酒醒了一半。她的爸爸死了!还是空难!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再转了另一个台,整个突发新闻的报道在滚动播出,他父亲的照片赫然出现在死者名单上!没有错!她想疯了一般,就想马上见到自己的父亲。过去的种种,她都不计较了,她再也不任性了,她好好学西医,再也不和他顶嘴了。岑音只希望,此刻,他的父亲是活着的,只要他活着,她干什么都愿意!她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麻酥酥地,她本能地又倒在浴盆里。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看见漏电的热水器,她看见自己淹没在这盆洗澡水里。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呢!她得起来。
可是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脚一样,一直往下降,再往下降,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岑音站在浴室里,看着自己,她要去看自己的父亲。她飞奔跑向医院。
那个女人脸上甚至没有悲伤,带着她的儿子,和律师商量。
“我绝对不能把老头子的财产分给那个私生女!都是我儿子的,谁也不能给。”
“王女士,这是不可能的,岑先生生前是有遗嘱的,财产是对半分的,你和你儿子百分之五十,他的女人百分之五十。”
“那也不能给那个······”那个女人还是不肯罢休,岑音就站在她的身边,难道她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要财产么!“
”快来,医生,医生,快来,活着呢,还活着呢!”一个护士焦急地喊道。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这个年轻的护士身上!
“怎么了,你慢慢说,怎么了?”主管医师立马召集所有医生,准备抢救。
“岑教授还有呼吸,他还活着呢,不信你们看看,我看到他的手指头动了!”小护士确定地说。
岑音着急地也向手术室跑去,留下那个傻了眼的女人独自在走廊里。
“你们出去,我来主刀。”岑音跟身边的医生说。
可是这个医生就想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仍旧积极地组织抢救。
“病人心跳正常。”
“病人血压正常。”
“病人有反应!”
岑音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拉着他的手。
那种眼神,是绝望的,是不舍的,是留恋的。当初她从自己的母亲眼中看过这样的眼神。只是,这次,放佛要走的人,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一片强光,岑音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