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又是一年冬来到,料峭枝头绕。
东国的春天不比南国,冷的刺骨,却也美的醉人。呼啸的北风一过,温度能骤降到睫毛都结冰的程度,可西风一起,白雪一来,大地是白茫茫一片,雪洗的干净,让人心旷神怡。
尹武元年,东国政变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冷的出奇,裹着裘皮大氅依然冷的刺骨。那风无孔不入,吹得人四肢百骸不住发抖。
三个月前童静柔还是当朝宰相的二千金,一转眼已成东国公主——新帝长庆王的二女儿。可在静柔心里,其实一切都没变。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母亲和姨娘们也仍旧勾心斗角的相处,只是旁人的眼光变了。以往常常走动的叔父们变成了臣子,见到她动辄就是屈膝跪拜;玩在一起的各家小姐们也不再嬉笑怒骂,各个脸上表情肃穆,多了一抹戒备。
也罢,从来也不是什么过硬的交情。
童静柔的父亲,前朝宰相童先国嗜帝篡位,这东国郁氏近两百年的江山就这么易了主。那夜,火光漫天,杀声四起,童静柔带着贴身侍婢钻儿躲在小小的床榻之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错过一个微小的声音。一切在睡梦中起,朦胧着来,清醒着走。当天空打开第一道曙光,当家丁推开房门,喜出望外的冲着呆呆的她喊公主殿下的时候,她仍旧认为这是一场梦。
没错,她依然是那个待嫁的美娇娘,而她的夫君是那即将即位称帝的震澜王。那一夜,震澜王惨死叛军之手,甚至连一丝呻吟都没有发出。他是被人刺毙在床榻之上,睡梦中一剑封喉。
震澜王驾崩,童静柔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伤心却没有地方哭,杀死夫君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童静柔的眼泪只怕会让世人唾弃。
她不明白,一向忠心耿耿的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以往也听闻他有雄才伟略,相往来的叔叔们也曾夸赞父亲是个难得的治国之才。可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为何就是不满足,还妄图独霸天下。而她,却是从未看出这样的野心,只道是痴人说梦,不会付诸行动。
“公主,三公主即将启程,皇后传您过去。”钻儿声起,再看一眼这白茫茫的世界,美丽又让人寒心。
第一章
郁辰三十二年,宰相童先国嗜帝篡位,震澜王兵败郁王宫,转年改国号尹武。
童家王朝刚刚建立,根基不稳。四方诸国虎视眈眈,父王唯恐政权有所动摇,纷纷派出使节带着大批金银财帛,艳姬美妾出访各国,以求支援。这当中不乏和亲之事,童小鸾就是其中一个。她本是童先国三女,生母与童静柔一样都是孝慈皇后,生性纯良,天真烂漫。可不幸的是,她有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逼得她刚刚及笄就要被派往南国和亲。而那南国之主御国公已年过四徇且儿女成群,童小鸾过去也不过是个妃。宫闱之内,女人之中,不免争风吃醋机关算尽之事,可怜这小娃自小在童府长大,不谙世事,只怕这一去吉凶莫辩。
童静柔母亲,孝慈皇后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只见她坐在三女儿床榻默默垂泪。倒是这三公主懂事的紧,一边安慰母亲,一边拿出绣帕帮她拭泪。
童静柔在一旁冷冷看着,心想这一出是拜谁所赐。本应和乐美满的一家,就这样生生被拆散。童先国登基之后,以往**佳丽全部遣散,民间大肆选秀填实**,又有群臣进献,每日进宫美女不胜枚举,真是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皇后在这时又显得孤零零起来,这边三女儿即将远嫁却不见皇帝出来相送。童静柔与母亲将嫁銮送出城门,二人只能在城楼上目送和亲队伍远去,心中不禁无限酸楚。
走出不远,只见轿帘掀起,那小人从轿旁的窗子挣扎着钻出来,不停挥舞手中帕子:“鸾儿走了,母亲二姐保重,二姐要替鸾儿照顾好母亲,我会给你们捎信的!”那小手不住挥舞,晃得的头上的凤冠不住摇摆。
这一刻童静柔的心那样痛,宛如针钻,对震澜王的思念和对三妹的不舍一下子爆发出来,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雪下的更大了,映的她素衣素衫更显苍白,唯恐将她吞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郁王宫内,新王长庆帝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好生欢喜。童静柔冷冷看着这个昔日不苟言笑的父亲,竟是那样陌生。他并不算慈爱,却称得上正直。以往家中不乏往来送礼之辈,童先国都会遣人一一打发掉。他常说,童家能有今天全部仰仗皇上抬爱,大女儿能嫁予靖国公为妻而二女儿静柔又有幸被选为震澜王妃,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童氏一族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虽不曾明说,但天下谁人不知,郁氏江山有童家一半,可见童家地位显赫,已是无人动摇。
可就是这样,童先国仍然不知足。至高无上的权位却让他万分垂涎,且越陷越深。那夜深秋,夜凉如水,童先国借着送震澜王妃嫁妆进宫的名义将叛军藏匿与妆奁之内,待到深夜,宫内各人皆已睡下,趁警卫松懈之际,发起进攻。那叛军犹如天降,杀的宫人措手不及。靖国公为了保护震澜王以及刚刚生产的妻儿不幸毙于叛军之手,而靖国公夫人亦追随先夫而去。
孝慈皇后闻讯,哭的晕厥过去。不久又传来震澜王薨逝的消息,一夜之间,静柔连失两位至亲,那心不可谓不痛。可弑亲夺位之人竟是自己的父亲,她恨这苍天弄人,恨父亲贪婪无度。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童先国只对外宣称震澜王突染恶疾,病逝郁王宫。而靖国公妄图趁乱篡位,被箭毙于远征门下。
“柔儿。”母亲声音乍起,唤的童静柔猛然回神。抬眼看去,父亲身边的姬妾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只留母亲坐于左侧。
“你父皇在同你说话。”母亲提醒道。
“儿臣一时失神,望父皇赎罪。”说着,她顺势福身。
“我问你那一身的孝服何时才肯脱下来!”父亲语调平静却满含怒意。自己女儿为震澜王守丧,他早已是看不惯,这一身的素缟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谋朝篡位的事实。
“柔儿新寡,待夫君百日孝期一过,再守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换下。”
“你又没有真的拜过堂无须守孝,你无非是恨我,时时刻刻提醒我,这皇位来的多残忍,这脚下多血腥!”童先国震怒着从龙椅上站起身,孝慈皇后也急的起来安抚他。
而童静柔却淡淡的道“父皇无须多想,这堂拜没拜过,我都以震澜王妃自处了。”郁氏一族与童家有恩,她为震澜王守孝也是应该。
“那便随你,一月之后,中州和亲去!”童先国说罢,气的拂袖而去。孝慈皇后又气又急,左右为难,边劝解皇帝,边随着去了。
中州和亲!此言一出,童静柔脚下一个站不稳,瘫倒在大殿之内。震澜王走了不过三个月,难道孝期一过她便要收拾行囊再嫁?
想来也对,这西京和北冥定然不会接纳一个寡妇为妃,听闻这中州民风彪悍,自然不再话下。
钻儿哭着蹲下身来扶她“公主,这可如何是好。”静柔瞅瞅她梨花带雨的小脸,撇唇苦笑“走了也好,这东国再好也是个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