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太阳东起,乔老三加了人手,船速明显加快,帆布张得满满,哗啦啦作响,一路向着北方而去。
自从那晚尚柔捕捉白兔,遇见吟歌以后,尚柔对吟歌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语气也不再那么傲慢。遇到风浪渐起,船只颠簸,吟歌倚靠在窗边昏沉沉的时候,她也会挑起竹帘,劝吟歌出来吹风散晕,聊着天分散吟歌的注意力。
久而久之,吟歌发现,这尚柔表面看来大大咧咧,内心里却是细到极致。吟歌还得知,尚柔家境贫寒,读书不多,父亲病故,母亲又改嫁不知所踪,她七岁卖给苏樱家,做了贴身丫鬟,一直跟着进了青凌宫。
吟歌本想再问苏樱的家世,想想苏樱将无双扶上宫主的位置,是存了私心的,也就作罢。尚柔言语低俗,说话也不忌讳,吟歌时常蹙着眉头,寻思着不要计较,对付着过去了。朝夕相处,尚柔也日渐觉得吟歌是个特别好处的姑娘,聊着聊着,嘴里的话多了,二人的关系也不知不觉近了许多。
太阳东升西落,月儿圆了又缺,转眼船只遥遥行了千里,离开青凌宫已是一个多月。
这日傍晚,尚柔拿着司南,问过乔老三,乐呵呵地走上船家,见到吟歌,高兴道:“玉姑娘,乔老儿说了,顺风顺水,再有个三五天,我们便到北京城啦!”
吟歌心里一动,想着京城的胜景就要在眼前展开,想着皇宫里坐着的天子,也在收拾着**的残局。江山轮换,为何**的星火渐息,朝廷的爪牙却仍不肯放过福伯呢?
想到福伯,吟歌心里一阵难过,眼眶一热,撇过头去。
尚柔眼尖,对过吟歌的眼神,大叫道:“玉姑娘,为何要哭?”
船甲上忙碌的仆婢,闻言转头来,一时之间,吟歌又羞又恼,叹口气道:“并非是哭,这船上风大,方才迷了眼。”
尚柔居然信以为真,“哦”了一声,向着即将落下去的夕阳,伸了伸腰道:“今晚便要睡个好觉,但愿一觉醒来,船舶靠岸,到了京城,我要好好洗个澡。哈哈!”
吟歌瞧她口不遮拦,方才低落的情绪忽然高涨,用她的语气,打趣笑道:“最好还要饱饱地美餐一顿。”
“那是!那是!”尚柔竟击掌赞同。
吟歌无语浅笑。
正如尚柔所说,三日之后,船舶靠岸,离开青凌一个月又十天,竟提前到了北京城。
尚柔一早忙活,软鞭轻舞,又是指挥又是联系车马,吟歌在一旁竟完全插不上手。
众人上岸,稍作歇息,又换乘马车,一路上快马加鞭,尚柔与乔老三各骑一匹快马,吟歌乘坐马车,随后跟着遥遥一路的丝绸马队,向着京城最近的驿站一路而去。
傍晚,车马减缓,这时正是盛夏,众人一路舟车劳顿,汗流浃背,已是乏惫之极,尚柔借着一点夕阳,隐隐看到前方一处宅院,高高悬挂着牌匾,仔细一看,写着“东城驿”,尚柔笑道:“这便是了,以前跟着苏姐姐前来,也是先过这个驿站。今天歇息了,明日再做打算。”
尚柔与乔老三打了招呼,又回马到吟歌车前,大声道:“玉姑娘,先在此处歇息了吧。”
吟歌听她在车外叫换,撩开帘子,望了一眼那驿站,奇道:“这是官驿吧,我们能住吗?”
尚柔驱马又行了几步,到吟歌跟前,回道:“青凌宫有朝廷的信物,先住了再说。实在不行,我差人回码头,扯了船头那几只灯笼和旗幡回来便是。”
吟歌哭笑不得:“那倒不必,付些银两也罢。只是明日,我们又作何打算?”
尚柔只想着进了驿站,饱餐一顿,听了吟歌的问话,愣了一愣,道:“进城……再寻织造局。”
吟歌本想再问她织造局是在何处,见尚柔已经回马,吆喝着马队浩浩荡荡地前进了,只得作罢。
果然,那驿站见了马队的旗幡和几十口的檀木箱没有多问,一个官服模样的人过来稍微查看了,就开始安排入住。吟歌与尚柔她们也是乏极,用过饭后,倒头便睡。
第二日,吟歌醒来,正在洗漱,听见窗外尚柔与昨日那接应之人对话,“驿丞大哥,你只须告诉我织造局在何处便是了。”
“姑娘,你方才说马队是运送丝绸,千里迢迢而来,不可能不知道要送往何处。”
“我若知道,何必问你。绸缎也与你看过了,还会诓你不成?!”
吟歌见不对劲,慌忙披上一件外衣,走出屋子,叫了一声:“尚柔。”
尚柔见吟歌醒了,如见救星,急急走过来道,“你与他说,这位大人问得可真够多的。”
吟歌示意她稍安勿躁,走到院落中,微微一施礼道:“驿丞大哥,我姐姐方才不会说话,如有唐突,还望多多包容。”
驿丞见她容貌清丽,态度又谦恭有加,忙客气道:“哪里哪里。”
吟歌又道:“我们从南京城赶来,一路赶完船运赶马车,就是为了赶着交办这一年一度进贡丝绸的差事。昨晚也是乏极,怪我们没有与大人您讲明,我二人确是新手,北京城天宽地阔的,小女子进城了也是晕头转向,还望您给指了个路,也好早日交差。”说罢,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银子,侧身遮了,迅速塞进驿丞的手里。
那驿丞手里忽然多了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立马堆满笑容,道:“好说好说。但不知姑娘是来自江南的哪一家绣庄?”
尚柔听闻“绣庄”,鼻子里“哼”了一声。吟歌假意未见,将手指向驿站外遥遥一路的车队旗幡道:“大人,您可瞧好了,江南随便的一处绣庄绸缎,又哪里比得过我们青凌。”
那驿丞一听“青凌”,脸色一闪,很快恢复,笑道:“原来是江南第一绸庄青凌宫啊。”
尚柔见他仍称青凌圣宫为绸庄,气不从一处来,举步就要开骂,吟歌闪身拦在跟前,恭敬道:“正是青凌,还望大人指个去路。”
驿丞道:“出了驿站,向西走,过了桥,便可以看见东城织造局了。”说罢,转身便走。
吟歌见他举止失常,迟疑着看了一眼方才他指的方向,尚柔已经吆喝着马队,就要出发。吟歌见那驿丞已闪身不见,其他人又各自忙着,也不好再问,只得跟了尚柔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