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南京,真是一派江南的好风光。
无双姐妹到了南京,已是乏惫之极。从四川峨眉到江苏南京,约莫有五千余里,因为担心不多的钱两,二人先是步行,后又换乘马车,好在二人所在的峨眉也是名门正派,习得的内功心法,用来护体强身,一路走走停停,近两个月才到了南京。
二人又饥又渴,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无双,此刻也没了声响,只尾随了白衣女身后,低着头走。
“过了那聚宝门,便入应天了。”白衣女显然是到过南京城的。无双抬头,瞥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聚宝门”,复又垂头道:“姐姐,领我上哪儿喝口水,行吗?”
白衣女抿了抿嘴,忍住笑,伸手拉住无双的手,做出拖行状来,笑道:“快了快了,只是,这江南景色你不一并欣赏了吗?”
这无双自小是一孤儿,虽说被峨眉掌门清风师太收留,少有下山,但一路从峨眉赶来,路过大小城镇不下二十处,对这金陵城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了。
“要到了吗?”无双垂头丧气,任由白衣女牵着走。
“到了到……”,第二个“了”字还未落音,一骑马儿嘶叫着奔将过来,无双二人牵着的手匆忙分开。只见,冲在最前面的那匹白马,背上沾了不少污泥,喘着粗气,奋力跑着,显然已经疲惫不堪。驮着的那褐色衣服的老者,匍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身后是统一着大红飞鱼服的一干人马,气势汹汹,对那老者追得甚紧。
“锦衣卫!”白衣女脸色骤变,匆匆拉上无双的手,闪到一侧。
“怎么了?姐姐!”无双见她如此紧张,心下也跟着慌了起来。
白衣女来不及答她,那褐衣老者已经被锦衣卫的马队团团围住。
“江有福!还想逃吗?”为首的那身着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厉声喝道。
“啊!”仿佛是听得了那老者的名姓,白衣女惊呼一声,纵身飞跃,跟了上去。
赶到跟前,那褐衣老者从马背上缓缓滑落,半睁着眼,一手按住胸口,好半天缓过来一口气,咧嘴笑道,“你们这帮朝廷的犬牙,当年杀我主人一家不够,如今连我这个老奴也不放过。贱命一条,拿去也罢!也好与我家主人早日在黄泉地下相见。”
“老头,看不出还是条忠义的狗嘛。”为首的头儿狞笑道,忽然收了笑容,抽出一把利剑来,喝道,“就让本大人送你一程,早点过奈何桥吧!”
“叮”地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亮光一闪,一记银标打在那锦衣卫手上,利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锦衣卫恼羞成怒,正想回身看是何人,白色身影已经闪过一干人马,盈盈地落在他的跟前。
“大胆,你是……”话音未落,脖子上已现血痕,再看周围一众人,悄无声息,缓缓从马上滑落,竟然——全死了!
“福伯!”白衣女疯了一般扑向褐衣老者。
听得“福伯”二字,那老者身躯微微一震,强睁开眼,半响,颤声道:“玉,玉姑娘!你,你是江吟歌?!”
“我是,我是玉儿啊!”白衣女泣不成声,奋力抱起江有福。
无双惊在那里,“玉姑娘?”原来这个半途投靠峨眉,与她打小一块长大的江吟歌,还有这样的称呼。
“无双。”江吟歌道,“帮我把福伯扶到那边去。”说罢,指了指巷尾的一处。
无双方才惊醒,顾不得满脑子疑问,二人连拖带抱,将半死的老者拖到巷尾一处草垛旁。
“玉姑娘。”福伯伸出手来,一把握住江吟歌的手腕,虚弱道,“老天开眼,当年**江氏灭门一案,幸好留下了小主子。可惜,我江家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了唉。”说到此处,福伯剧烈地咳,嘴角也渗出殷殷的血来。
“福伯,你不要说,多休息一会儿。”江吟歌哭着去制止他。
“不,小主子!”福伯激动起来,拼尽全力,语速也分明加快,“记得,江家的案子是天命,是天命……无力改变,也不要报仇!玉姑娘只须好好活着,活着……”
江吟歌哭着,伸出手去,阖上老奴福伯的眼,依靠在福伯瘦削的肩上,放声大哭。
明太祖时期,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替海门卫作《谢增俸表》,有“作则垂宪”,当朝皇帝朱元璋年幼时以放牛为生,当过和尚,识字不多,晚年又大肆猜忌,屠杀勋臣,兴起**,见不得“僧”字,后来又莫名将“则”看做“贼”,以为林元亮故意以“贼”来骂自己。当时,江南首富玉器商人江廷坤也因与林元亮私交甚好,卷入**的劫难中,满门抄斩,只留下孤女,人称“玉姑娘”的江吟歌。没想到,江吟歌今日会在此处遇到昔日故人。
那福伯临终前一直护着胸口,无双征得江吟歌的同意,将其破烂不堪的衣裳稍作整理,竟找到些许银两,也算是江氏一门命运凄惨,上天垂怜,让这忠义老奴,留了些吃饭的盘缠赠予江吟歌。
葬下福伯,江吟歌呆呆地望着墓碑上“忠仆福伯之墓”简单的几个字出神。无双亦不吱声,垂手站在一侧,良久。
不觉中,夕阳西下,夜幕来临。
“走吧。”江吟歌冷冷道。
“姐姐。”无双迟疑着问,“我们去哪儿?”
江吟歌把目光落在手里无端多出的盘缠布包上,低头道,“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