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落荷侧过身去,望着吟歌,竟带了些责备之色,她低声道:“你姐妹要离开,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吟歌满腹委屈,张口要辩,一时也不知作何解释。
这时,李珍儿焦急起身上前道:“宫主这又何必?青凌苦尽甘来,如今百废待兴,青凌一日都不可群龙无首啊。”
清璇在无双身侧,此时也顾不得甚么规矩,急急道:“怎个忽然要走?也没听起你与我说呀?”
老楼“扑通”一声在旁跪下,平时一憨厚寡言的汉子,竟然哇哇哭道:“无双宫主为何要走?老楼最是舍不得你了。呜呜呜……”
尚柔与吟歌北京城一去,短处三个月,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不顾苏樱在旁,走了几步,拉住吟歌的衣袖道:“玉姑娘莫要走,我……我可舍不得你。”
吟歌心里一动,眼睛一红,握住尚柔双手,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苦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了一摇头。忽觉得面前一空,坐于椅子上的落荷缓步走到殿前,冷冷道:“无双宫主,我青凌虽是今非昔比,满目苍痍,但我青凌众弟子可以说个个是至情至性、感恩图报之人。我与令姐江吟歌数月相处,亦结下深厚的友情,如果你执意要走,恳请留下吟歌可否?”
尚柔听了,在一旁频频点头,也大声道:“是了是了,可否留下玉姑娘,我舍不得她哩。”
一番话说的无双大感为难,她原是因为吟歌昨夜里质问她如今坐了青凌的位置,丢了峨眉的旧情,她原想着青凌打打杀杀,又重刑酷刑不断,想借着众位堂主都在的机会,建议废了各刑,之后便与吟歌一同离开。
都说花鸟尚且有情,血肉之躯更是如此。况且是一起处来的日日夜夜,一起面对的青凌生死。无双一番话,也是堵在胸口,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有吟歌那一声“你如今贵为青凌圣宫宫主”来回地响,她硬起心肠,这宫主一位本不是自愿,索性不要就是。
心想至此,无双抬头去望吟歌,可巧,吟歌一双含了各色复杂的眼神也是远远看过来,当下,吟歌好似明白了无双之意,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竟忽地转为笑意,冲着无双淡淡一笑。
此时,天色已暗,众婢将灯火点燃,那烛火摇曳闪烁,映得每个人表情忽明忽暗,各自思忖,心事一片。
无双终于宽下心来,正欲坚持决定,一旁久久未有出声的苏樱忽然起身,款款走至面前,肃声道:“我青凌皓玉令牌乃先任宫主的传位之物,青凌宫主一位岂是儿戏,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此言一出,无双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说是挽留她,言语上又是这等的不客气。她强压不爽,静等下言。
苏樱缓缓走到案几前,一双手细细抚摸那玉心坛坛身,许久,终于叹一口气,似下了决心般道:“无双宫主且安心在我青凌便是。陌儿已去,我如今只是安然余生,赴一身待罪之躯,将来去往泉下与爹娘请罪便是。”她收了一双手,用眼神一个一个打量过李珍儿、林落荷、江吟歌等众人,最后将目光转移至殿前无双处,双膝跪地,恭敬有声道:“今日起,我苏樱便在此立下重誓,视皓玉之主为我青凌正主,视青凌众堂主为我苏樱之再生姐妹,定与我青凌共生死、同进退!”
李珍儿、林落荷闻言,心下大受触动,竟同时屈膝跪地,齐声附道:“与我青凌共生死、同进退!”
其余青凌众弟子见状,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又附。那声音整齐有素,响彻议事通殿。
偌大的议事之殿,空余了无双与吟歌二人,一个殿前高坐,一个长身而立,二人远远望着,竟也无言。
吟歌低头,沉吟一会儿,转过那圈椅、案几,缓步来到众人中间,声音恭敬有礼,却又掷地有声道:“众位姐姐,我与无双二人得青凌厚待,一直心怀感恩,期盼机会,得以报答。孟欢一事,我们早与青凌一体。吟歌不比妹妹,身份毕竟特殊,实不便插手青凌之事,但心却始终与青凌一起。”说罢,转身望了一眼无双,又继续对众人道:“如今青凌人心向背,百心同归,吟歌这个宫外之人,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而今如若再说要一同离开青凌,也着实对不住方才落荷、尚柔姑娘一片真诚挽留的心意。”
无双闻言,愣了一愣。
吟歌面向无双,半请求半命令道:“双儿,不如将那令牌收回,去留事小,青凌众堂主姐妹的心意,我们可怎么辜负得了。”
尚柔听得吟歌愿意留下,开开心心道:“如此,便是同意留下了?甚好甚好!”
老楼憨憨一笑,竟不顾男女之嫌,乐呵呵,匆匆就要双手握住无双拿着令牌的手,往她衣袖塞。吓得一旁清璇急急去拦,众人方才肃穆、不安的气氛一哄而散,李珍儿也落荷乐得哈哈一笑,连苏樱也露出久违一见的笑容。
无双见众人笑作一团,忽而回到了初来青凌,刚进芳华殿的时光。她本是顺了吟歌的想法,如今吟歌在众人面前说要留,自己哪里还有旁的想法,将那令牌妥妥收好,待众人笑声渐稀,这才藏了笑意道:“既是大家都舍不得,那我们也不好‘舍得’大家了。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事必须讲明。”
众人各归各位入座,闻言均静声不语,听候下文。
无双起身,步下台阶,停在大厅右侧道:“本宫一向钦佩莫嫣然宫主治宫严谨,秩序井然,不过青凌弟子大多生于贫苦人家,到得我青凌也不过就是讨了一口饭吃。但青凌宫刑罚实在让人无法接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小的一个差错,都可叫那犯错之人生不如死。”
一番话言毕,众人均各自不语。
无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十分诚恳道:“众姐姐若是尊我为一宫之主,就请且允许我废除了青凌那过于苛刻的种种刑罚之术,也好叫犯错之人再给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是否更好?”
众人沉默不语,苏樱想起三年前苏陌的去髌之刑,心下一片凄然;落荷从小跟在莫嫣然身侧,少不得见些用刑用罚的场面,碍着莫宫主的权威,也是不敢多作言语;而李珍儿则更是接了不少刑罚之后,哭嚎连天的青凌弟子,常与清璇二人在首医局忙得昏天黑地。
吟歌瞥过各人神色,笑着补充道:“刑罚过于苛刻,反使受罚之人顿生谋逆心理。况且,身体之缺,永不可逆,如若说莫宫主以法制人,那么新任宫主以情感人,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岂不更是美事一桩?”
李珍儿、落荷二人闻言,禁不住点了一点头,但刑罚所在地天刑堂始终归落英阁所管,废留决定,怎么也要听得苏樱的意思。
那苏樱静坐一旁,却想着两年前元宵佳节,自己费尽心思,差人制作了许多个元宵灯送去太微堂,希望能讨得“禁足”一年的苏陌一个欢喜,岂料苏陌哭得更甚,苏樱不得不跟莫嫣然请假,匆匆赶回太微堂,苏陌呆坐在轮椅之上,望着满院落的花灯,口里只念:“西湖旁的花灯才美,长安街的花灯才最漂亮。我如今一双脚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去不了了。”
想及至此,热泪又要涌出,苏樱仰面,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既然宫主有心要废青凌刑罚,也是万般考虑的决定。稍后仆婢便命人到天刑堂传话便是。”
无双松懈一口气,发自内心地笑道:“如此才是我一片和谐、一片团结的青凌圣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