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校园里还银装素裹着，许多人都不忙着进教室，而是在楼下打雪仗或者堆新奇的雪人，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的景象。
停好单车克拉把宽大的围巾拢了拢，盖住略带病态的面容，低头向教学楼走去。在快要拐弯时，一个巨大的雪球从她耳朵上擦过去，这冰冷的感觉犹如一把刀穿过耳朵，克拉慌张地捂住耳朵向前奔去。
跑几步便撞在一个人身上，克拉打了个趔趄，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乔西，虽然彼此不认识，但这人是出了名的友善谦虚，若碰到这样的事一定会笑着说：“没关系。”
然而这次没有，乔西的神色凝重，望着前方的眼睛非常空洞，像在聚精会神地感觉什么异样东西。
这时，一个雪球扔在他裤脚上，白雪在裤子上散开一大片，可他依然没有察觉，还如同一个完美的人体模特站着。
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如此专注地发呆克拉还是头一回见，在楼上走时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进教室时杜苏苏正在啃着热气腾腾地肉包子，她看见克拉马上放下食物，满脸温柔的微笑，不光她，所有同学都变成了带着关怀眼神的蒙娜丽莎。
仅几万人口的小镇果然是一阵微风就能把消息从街口刮到街尾。
同情的目光让克拉失落与尴尬极了，她微微低头，努力自然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吃早点了吗？”杜苏苏看出她的尴尬，用轻快地口气边说边晃了晃塑料袋里的包子，“我买了好几个。”
“不用，我已经吃了。”克拉笑着摆摆手。
其实她这段时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脸在半个月里瘦了一大圈。
把书包放下，克拉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整齐的空白试卷，这是应该是寒假补课时发的。
杜苏苏趴在桌子上凑上前：“试卷我帮你整理好了，你可以不用做，反正都讲完了。”
“哦。”克拉若有所思地翻了翻这厚厚一叠试卷，不一会儿还是掏出笔，埋头写了起来。
早自习时，吴晓来教室巡视，刚才还稀稀拉拉的读书声立刻变得有生气了。
走场五分钟后，吴晓退下，这时一些被遮掩的食物味道开始弥漫。
比如杜苏苏鲜美的肉包味，沈定的干拌面，特别是他还在上面放了两根香肠，还有葱油饼、卤蛋之类的，密封的教室像一家早点店，于是牛奶和面包的味道显得格外清新。
克拉听见旁边那个组小声讨论起来，是刚才蒋思怡从办公室带来消息。
“男的？哎。”赵品扭过头去表示不再感兴趣。
“长得帅吗？”罗琼凑过去问。
“一直背着我，没看见，不过他妈妈好漂亮。”蒋思怡小声说。
“一般儿子像妈妈，应该丑不到哪里。”罗琼带着憧憬嬉笑道。
“哈，等下看看就知道了。”
听起来应该是来新生了，克拉一直紧绷的心突然莫名好受了些——至少这个新生为自己分散了不少注意力。
快早自习时，吴晓果然领着一个男孩进来了。
杜苏苏悄悄踢了克拉一下凳子：“我爷爷也有那件衣服，我敢保证他一定是个书呆子。”
克拉没理会她，这才抬头看向门口。
外面的天灰暗暗的，这少年进来却有种亮堂的感觉，好像身上镀了层晨曦，应该是他皮肤太过白的缘故。
这样的皮肤本应该是一张小生脸，但他的脸部轮廓有股莫名的坚毅感，让人感觉不太好接近。虽然个头挺高，但那件黑色风衣让他显得瘦小，特别是那显呆板的扎实的领口，乍一看还真有书呆子的感觉。
想起刚才杜苏苏的话，克拉突然记起伊忠好像也有一件类似这样款式的衣服，不过他总是敞开穿，露出他标志性的大肚子。
想到伊忠，克拉的心又暗淡起来。
“安东，先坐那里去吧。”吴晓指了指克拉后面的座位——青峰上月摔断腿了，估计没个两三个月是好不了了。
克拉正想收回眼神，这个叫安东的男孩往她后方的位子瞟了一眼，就一眨眼功夫，竟凑巧地和克拉的目光在半空中邂逅了，然后像打了个激灵似的两人都迅速把目光移开。
接着，安东的脸色竟急剧下降，就像被谁惹怒了似的，刚还平静的眼睛肿充满了愤怒。
见他还不动，吴晓又指了指杜苏苏旁边的空位：“在那里，安东。”
也不知是迫于视线的高度集中，还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安东脸上的愤怒转瞬即逝，他提了提手中并没有碰到地板的书包，走了过去。
虽然那怒气消失得很快，但克拉完全并真切地感觉到了，心突兀得厉害。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想起今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确是憔悴了很多，但也不至于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于是她又努力回忆这个人，试图想起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但这张脸始终是陌生的——他们根本就是第一次相见。
应该是感觉错了，克拉抱着一丝希望忐忑地看向安东，并准备随时躲避那愤怒又锐利的目光。
还好，安东这次没有看她，因为他压根没看任何人，于是这张硬邦邦的脸显得有些傲慢。但距离越近时，克拉发现了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那两瓣弧线完美的嘴唇紧紧抿着，可嘴角隐隐有皱巴的感觉，就像吃饭时看到米粒上粘着苍蝇尸体那样的恶心感，虽然他想极力掩饰，但眼角的微微扩张出卖了他。
克拉向来对细致的神情特别敏感，即便它们是在真皮下发生的。不过像安东这神情就叫人捉摸不透了。
难道有什么怪味？克拉用力闻了闻，可空气里除了食物的味道好像没什么难闻的味道。
只是……好像反而有股清新的味道，好像有人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上沾了些青草和泥巴，似乎……似乎……是安东身上的味道。
克拉细细嗅着，越来越近的味道，抬眼发现安东脸上的恶心感更趋向于一种局促不安，好像前往垃圾场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炸药一样紧张。
“你有没有听过僵尸病？”沈定突然凑过来小声问。
克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就是脊梁弯不了，我看他的骨头就是直的。”沈定用眼瞟瞟后面，嘴角带着些嘲笑。
克拉不喜欢在别人后面说坏话，不，现在应该是前面了，她低声说：“谁的骨头都是直的。”
同时低头又做起了试卷，克拉很明确地表达了不想进行话题的态度，沈定自讨没趣，重新看起了抽屉里的小说。
眼睛虽死死地盯着题目，克拉却完全心不在焉，脑海中一直在回放刚才与安东眼神交会的场景，她感到莫名地心慌，好像憋着一口气一直吐不出来。
下课铃一响，安东几乎和吴晓同时走出教室，仓促地样子好像一秒都不能忍受的样子。
当然，虽然衣着和表情都很古板，但不得不承认安东长得很迷人，加上新生身上总有些神秘色彩，所以一下课杜苏苏旁边就围了几个叽叽喳喳的花痴女生。
“苏苏，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把青峰从那么高的楼上推下去，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帅哥呢。”罗琼笑嘻嘻地推了杜苏苏一把。
青峰是被杜苏苏亲手从顶楼推下去的。
原因是他扯掉杜苏苏好不容易折好的马尾辫，一气之下的杜苏苏推了他一下。其实力气并没有很大，但一向强壮的青峰就像弱不禁风的竹竿一直滚到楼底，最后跟尸体一样躺在地上。幸好只是裂了骨盆，没摔成脑震荡还真是奇迹。
自那以后，杜苏苏的悍妇地位就更加无人能敌了。
杜苏苏白了她一眼：“你见谁都是小帅哥，我看……”她瞟了一下后门，眼珠回忆般的骨碌转了圈，说道，“像个放牛娃，你们知道吗，刚他坐下，我好像闻到一股泥巴混着青草的味道，要不是在田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原来苏苏也闻到了。
“是吗？这可新鲜了，我还从来听过有男孩身上有草味。”。
“可不是……”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并不时伴着哈哈的笑声。
正当她们说要给安东取名叫“青草男孩”时，突然“啪”地一下，一个手掌在桌子上重重落下来，所有女生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是沈定。
“要死啊。”杜苏苏魂刚到位便给了沈定一拳。
“嘘。”沈定灵敏地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有个新闻要不要听？”
“有屁就放，少在这装神弄鬼。”杜苏苏抽回手，凶巴巴地看着他。
沈定却不说话，瞅着杜苏苏半天，眼神除了同情更多是不解。
“你倒是说啊。”几个女生推推他，催促道。
“苏苏，你刚是不是欺负那个新来的了——用铅笔扎他的腿——或者给他脸色看。”
“什么啊？”杜苏苏一头雾水。
“没有？”沈定不确定地又问道，“之前也都不认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苏苏更加奇怪了。
沈定低下头，用超低声说：“安东想换位。”
“哦，啊？”杜苏苏愣了一下，似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问，“换位？为什么？”
“刚不是去办公室交检讨吗？听到那个新来的在跟吴晓说……”
沈定又看了杜苏苏一眼，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语。
“然后呢。”杜苏苏问。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把耳朵伸过去了，包括克拉，沈定再压低声音说：“好像......只是想换个同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