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严肃地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会，终于，他点头承认。
克拉毛骨悚然，突然站起来，害怕地看着他。
“对不起，也是迫不得已。”安东看着她这副模样感到愧疚。
“什么时候？”克拉往后走了几步。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把自己关在箱子里吗？”
克拉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我还会把自己关箱子里？”
“看来你对自己还不了解。”安东轻笑了一下，帮她填补那段空白记忆，“当时你十二岁了，因为一个人在家无聊，去阳台收衣服时看见你爸爸那个大旅箱，很好奇能不能装下一个人，然后你躺进去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意外？”克拉推测。
“嗯，箱子合上时，外面的锁也同时合上了。”安东皱起眉。
克拉看着他，好像渐渐想起了什么。那天爸爸去出差，她做完作业无聊得要命，可记忆只停在吃了个苹果那段，接着就是第二天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爸爸神色有些古怪。
“是你救了我？”她问。
“当时你已经在里面关了一个小时了，如果我再晚到一点......”安东脸色凝重。
克拉没注意他的神色，喃喃地说：“难怪我爸爸那天一直问我晚上到哪，他说让隔壁李奶奶来房间看过，房间没人，可他回来时我却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他很慌张。对了，那个箱子似乎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应该是你爸爸扔了，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因为我当时太急，不小心弄坏了锁。”
克拉突然感到嗓子里涩涩的，咽了一下口水，看着他：“从箱子里出来，你便删去了我那晚的记忆？”
“嗯。”安东也站起来。
克拉却惶恐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克拉，你这样，我很难过。”安东直直地站着，神情沮丧。
“到现在，你还是会随时删去我的记忆吗？”克拉没有因为安东的神情打动，而是一直退到树林边，因为她不知道这段珍贵、好不容易的记忆会不会又被他像按删除键那样轻易的删去，电脑上都还有“YES”或“NO”让你选择，但安东却是直接放进了不能回收的站。
安东望着她的神情非常痛苦，没有回答。
为了这段比生命还宝贵的记忆，克拉也没有前进，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地站着。
“好吧，我承认，有几次我都想删去你的记忆。”安东先打破这份僵持，妥协地说，但这句话让她更加害怕起来。
“哪几次？”克拉保护性地抱着胳膊。
“第一次是那晚在卡车前救你，我送你到家后，其实在心里挣扎了很久－－－－－要不要删去那一小段记忆。”
“还有呢？”现在换她冷冷的。
“在图书馆，你感觉我认识你，以及后面从上江乡回来，你发现了我一些秘密，那段时间我非常不安，一直在挣扎要不要......”他没有说下去。
“第三次。”克拉的温度已经骤然下降，好像掉到冰窟的感觉。
“第三次是在医院，你睡过去了，我把手放在你的头顶，感受着你所有的记忆，也是一念之差，我就删除了。”
“和那个女孩？其实你们是在商量怎么处置我的记忆？”克拉很快明白了那时的真正情形。
安东紧紧抿了一会儿嘴，他的喉咙看起来都被锁上一样，然后，他点头：“是的，其实你从店里出来时，狃就在我身边，后来她进来了，让我删去你的记忆，或者－－－－－她删。”
难怪上次感觉自己好像跟死亡擦肩而过一样，克拉“哼”了一声，全身颤栗，冷笑着说：“你们多厉害，多么轻松就可以把别人宝贵的记忆删去，简直太了不起了，那么，你为什么不删去呢？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比如现在？”
克拉挖苦的语气让他沮丧极了，但此刻她只想保护自己的记忆，因为只有这样的语言才会让她更勇敢一些，才会不像随时可以被宰杀的羊羔。
“你以为我一直在等某个时机吗？”安东失望地看着她，凄凉地笑了笑，“也许把。我明白时间越长，对自己、对你都没有好处，可是，在我很想删掉那些记忆时，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多害怕······”
安东握紧拳头，肌肉鼓胀，身体比之前更加幽蓝起来，像一匹就要爆发的野兽。
克拉缩成一团，问：“你害怕？害怕什么？”
······沉默
“害怕你会忘记我。”安东颓然地松开手，无力又可怜地耷拉着脑袋。
克拉绷紧的身体瞬间松开，呆呆地看着他。
“你害怕我会忘记你－－－－所以没有删去我的记忆？”克拉一字一字地问他。
“很可笑，是吗？”安东自嘲地问。
“不。”克拉想立刻冲上去抱住无助的安东，可保护记忆的念头还是盘旋住她的所有思想，“那么，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只要我不愿意，你都不能、不会删去我的任何记忆，哪怕是一小段，好吗？”
安东紧紧地抿着嘴，脸如同被钢铁加固过一样坚硬，克拉忐忑又耐心地等着他的决定，在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前，相信自己不会靠近他一步。
“你害怕忘记我吗？”他望着克拉，好像很迷惑。
“非常害怕，害怕得要死，不，比死还害怕。”这是克拉最烦的矫揉造作的语言，现在却发现只有它们可以描绘出最真实的心情，“如果你会取走我的这些记忆，我真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傻瓜、白痴？你试想一个人比生命还珍贵的记忆被轻易地删去，然后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地活下去，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你不是上帝，没有权利管辖别人的记忆，我宁愿被飞逝的时间夺取生命，也不愿意被随便删去记忆，你明白吗？”
安东低着头在草地上渡了几个来回，像在思考，整理她刚才的话，她紧张地看着。
终于，安东停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郑重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克拉像打完一场激烈的神经战一样大口吐出几口气，语气也终于缓和下来：“我也答应你，绝对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说。”
安东摇头：“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
“谢谢。”克拉感激不已，又马上觉得刚才的举动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为情地边走向他边说：“不过，如果哪一天我神志不清的话，允许你可以在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删去。”
“那当然，呃，还有，我希望你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安东严肃地看着她。
克拉站住了，傻傻地看着安东，因为她的梦话是出了名得多，就算打个盹也常常会蹦出几句，以前爸爸经常因此猜测她在做什么梦。
“怎么了？”安东走到她跟前，质问道，“是不是经常说梦话？”
“是。”克拉低着头沮丧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安东把手轻轻搭在克拉的脑袋，她的心也随之一沉，心想死囚临死前也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别害怕，逗你玩呢！”安东突然揽过她，用鼻子温柔地在她头上磨蹭着。
“坏蛋！”克拉推开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刚刚的害怕，两条腿现在还抖抖的。
安东嘿嘿地笑着，向克拉伸出手，她假装不乐意地拍了一下，结果被他牢牢抓住。
“你的手很冷。”安东皱起了眉。
当然，从知道安东可以删去别人的记忆开始，克拉就一直处在冒冷汗的状态，现在就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的一样。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表。
凌晨1点了，克拉吃了一惊，从下午四点多到现在已经过去9个多小时，可她却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看来书上说的没错，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永远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我还有很多问题。”克拉突然想起自己漏了很多想知道的，比如他的星球，比如他们到地球上来做什么，比如······
“我知道。但······如果你知道的太多，我怕可能你会失去更多。”安东的脸上又有了谨慎的忧虑。
“你刚刚答应我什么了？”克拉立刻抽回手，冷峻地看着他。
“是。”安东躲过她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密林，声音低沉地穿越她的身体，“但不代表其他咪哝不会。”
“什么？”刚刚那样的惶恐重新回到了克拉的身体，“为什么呢？你不告诉他们，而且我也不会跟别人说你们的秘密，不就可以吗？”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不过相信我，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你。”安东的声音很低，却字字坚毅。
克拉看着他发了一会呆，不是怀疑安东的话，只是突然发现一直都只顾保护自己，却没发现已经把最信任的安东逼上绝路，原来有时处在弱势的人往往是最咄咄逼人的人。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克拉为这样的自私感到抱歉。
安东露出一个单纯、感激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