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和鸾喜
转眼就到了秋,是合欢的好日子。
打从清早起,合欢的闺房里就挤满了女眷,连平常不大走动的亲戚都来了,耳边听到的都是一片呱噪声,人人都夸她福气,她明白皆因和景府结的亲,这世人到底势利的多。
头上带着沉沉的珠冠,九凤衔珠的金串子在眉心间晃悠,晃得心里乱成一片波光云影。吉服是簇新的,能够摸到那金线绣成的凤和如意云,有一点点生硬的美,也是冰凉的,并没给她一丝温暖的慰籍。她觉得又闷又热,不辨是何滋味。她要进入的那个新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挤满了一干陌生的人,还有各种噪杂的语言,让她无所适从?
忽然有人说:“下雨了。”
这雨来得密,没多久,就把早晨闷热的空气一洗而空,雨珠子簌簌打着窗户,击玉的声音一般,分外的清脆。窗前的几株花草给雨一打,都来了精神,蒸腾出一股股清香。碧玉的珠子轻轻的晃动,在她的耳边晃出一丝清凉。合欢双手轻轻握着,忽然有种出离的感觉,仿佛这一屋子人和她全不相干,这般的隆重,为着一个人。而那人,即使她什么都没有,依然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女子的感觉有时是奇怪的,有十年的时间他们不曾在一起了,但是有些事情她就是相信。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安宁,好像站在一个角落,冷眼看着这些珠围翠绕的人。她们这么热闹,她知道是为了她。可是她知道,她们和她是不相干的。
这时管家奶奶满脸笑容的进来,向着各位女客请了一个安,道:“各位太太小姐,请至楼下用些点心糖水。”
几个识趣的便带头站了起来,道:“咱们也呱噪了半日,这会子,得让她们娘三个说些体己话了。”
众人便都说是,说是这女儿出了嫁,可不能天天陪着娘了。是该说些体己话了。
这屋子里终于清净下来,只剩下娘儿三。林夫人望着合欢,心中满是不舍,好像前儿个还是玉雪可爱的婴儿,今儿个就是这样凤冠霞披的新娘。时光怎么这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思量,来不及抓住什么,心爱的女儿就要离开了。她握着合欢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合欢勉强笑道:“娘,您看您是怎么啦?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且大家都在京城里,爹爹和公公又是同朝为官,关系这样近,就好像女儿还在娘的身边一样。”
林夫人赶紧拭了泪,道:“我真是老悖晦了,在今儿个落泪,可见是糊涂。合欢,到了你婆家,切不可念着娘家。从此你就是景家人了,要时时为着景家着想,做事都要晓得分寸识得礼数,要孝敬公公和婆婆,对待姨娘也要十二分的恭敬,不可因她是姨娘而慢待,要让景府上下看着你,知道什么才是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大家闺秀,时时放着尊重。为娘的嘱咐你的话,可听明白了?”
合欢庄颜道:“明白了。”
香樱今日也穿得一团喜气花团锦簇的,头上又带了金玉簪子,并一朵娇艳的牡丹绢花,孩子气倒是少了几分,添了几分少女的清秀端庄。她又是肤如凝脂白雪般的人物,胸口挂了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越加衬得秀丽无比。合欢扶着香樱的肩道:“果然是长大了。”
香樱把头伏在姐姐怀中,带着三分哭腔,娇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又说孩子话了。想姐姐了,就到景府来住上一阵,咱们姐妹还不是如在家里一般?等到明儿你出嫁了,姐姐欢欢喜喜的来送你,只要是在京城,还是会如平常一样,亲亲密密到老,到咱们都是老太婆,好不好?”合欢搂着她细语道。
香樱点点头,换了笑颜道:“香樱祝姐姐姐夫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林夫人和合欢都笑了,感慨道:“到底是长大了,这嘴儿蜜一样的甜。”
没过多时,吉时到了,听见门口的鞭炮声大作,喜娘赶紧用帕子将合欢蒙了头。
不知为何,这喜帕子蒙了头,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看出去都是淡淡的红色,昔日自己雅洁的闺房也是喜气洋洋的,然而,让她心慌,让她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前的岁月,怎么就好像开过的花,芳香袅袅的去了。今后的岁月,她是景仁的媳妇,在那个威严的府第,是不是要收敛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博得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她开始搅动手指,十指给她搅得冰凉,摸上去像玉,青色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