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近花明月楼和酒楼等地因着前皇帝的逝世着实停了几个月的热闹,站在街头,放眼望过去满满的花白灯笼,高高低低的挂在各家的屋檐,左右摇晃,像是彼此之间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压抑住了往常大街上的嘈杂。
有人在地方比较偏僻的小茶楼里面喝茶,喝着喝着就免不得说些要不得的闲话,但是小声的在人后咬着耳朵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也听不清,神秘的样子倒是像在说什么惊天的大秘密,旁人见了就不耐烦,“老王,你一杀猪的汉子,讲什么呢?娘们似的,也不怕你家那个河东狮吼瞧见?啊?哈哈……怕是不得了……不得了哟,就上次你……”
“这什么什么呀?上次那还叫个事儿?不就是、不就是……我看那乞丐可怜就扔了块儿猪皮给了他么……你们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嘿……我老王可真是不明白了……”
叫做老王的立刻就吹起了胡子把话头抢了过来,刚喝到一半的凉茶猛的往桌子上一放,“啪”的一声,水花溅的半尺高,结果那水花大半都跑到了老王的衣襟上,旁边的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权当是在讲个笑话。
“这天下,弄不明白的事情可是多了去的,多是人心难测啊……”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叹,幽幽的声音就渗入到了人群里,众人一起去看那人,灰白的破布衫子,看起来有点俊俏的书生模样,在五大三粗的汉子里面便显现出一份别人学不出来的秀气,手里却摇着把大蒲扇,一上一下的摇着显得悠闲自在,众人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切”了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大娘家的……你个小秀才装什么呢?不读书怎么考状元去?”
“就是就是,赶快回家看看你娘的馒头卖的如何了……”
“入秋便就考试了,说不定能鲤鱼跃了龙门,怎么也好让我们瞧瞧啊?你们说是不是?”
“真真是这样的,你娘可是盼着给你找个媳妇哪!便是得了状元,就什么都不怕了不是?”
“哈哈……”
一群人便就哄的一下笑开了,卖馒头的老林家养了一个自小就有点痴痴呆呆的儿子,这是街坊邻里都知道的。往常爱嚼舌根的婶婆们明着看到就撇撇嘴,“这林氏造的这是什么孽哟……”语气里偏偏还透漏着一点幸灾乐祸,暗地里跟自家做错了事不好好学习的幼子提起林大娘家的痴呆小傻子,声音里就带着毫不遮掩的鄙视,“啧啧,你看看,你看看,整天就知道玩儿,还逃学?你还真是有了主意了!啊?是不是?你看着林家那小傻子没?你不学习就跟他一样儿了!你看看他都多大了连房媳妇都讨不到,你再野?啊?你再野看老娘我不打断你双腿!让你跟着那傻子一样!别说是媳妇,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嗯?我说你还敢不敢?不想活了是吧?”
后来,入秋的时候林家小傻子果真考了状元,那就是后话了。
“不过……还真是有那么几件事值得给大家消遣消遣。”
说话的是在家种田的老李,他弟弟在皇宫里担了个巡逻兵的小差事,因为这,就觉得自己脸上有了光且比人高了三分,说话做事头头是道,腰板儿挺得溜直,装得愣是比平常种田的人家多了分气派。
“前朝皇帝驾鹤仙去,大家都知道的……过了这么些个时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有件事却是鲜为人知的,要不是我那进了皇城去保护万岁爷的弟弟,你们恐怕是进了棺材也还被蒙在了鼓里,这可是皇室里的秘闻,参与这事情的人都是领了封口费的,要不是我弟跟我说……啧啧,不过这要是被传出去……”老李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咔嚓!”
瞬间众人的胃口就被吊了起来,声响也消去了好多,都支着耳朵等待下文。
老李得意洋洋的呷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顿了顿,才徐徐的接着往下说。
“但是就在前一个月,太傅赵文云也逝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这葬礼还用了皇族的待遇,啧啧,你们想啊,这难道就没什么蹊跷的?另外,你们知道当今的圣上是怎么安置太傅的么?”
下面听得仔细的人们就连连摇头,这有谁能知道?宫闱里的事,多多少少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老百姓听了,却也只当个传说,真真假假的事情,谁会那么在意?图个乐呵而已。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不说我们可是回去了。”
听的人看他老半天不说,就有点不耐烦。
“哎哎,别走呀,我说我说,这太傅怕是不简单,合葬啊!从古至今,你们可得想想,有哪个是这么做的?太傅和皇帝葬在一起!没有,一个都没有!这先皇不是先葬的么?在他旁边据说就特意留了个放棺材的位置,这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他!其实据说这还是赵文云早就向先皇提出来的。这其中韵味,不知大家可否体会啊,呵呵……”
老李带着意味不清的笑意,叫茶楼的小二再添了一壶新茶,排出了两文铜钱。
“哦?”
众人在心里琢磨着,“……莫不是……?”
明白的人便就一起笑了起来,不得了不得了,果真这宫闱里的事……呵呵……什么什么深似海来着?这形容的真是贴切呀……
葬礼丧宴官员的调动和选拔偏远地方的暴乱受了雪灾地区的粮食发放……当等等的这些头疼且要紧的事情办完,这冬天就过了,不知不觉的,着实让人着火般的忙了一通。
但是这初春却不比冬天暖和到哪里去,风硬,一个不注意就让凉风钻了空子,得个什么伤风感冒之类的,都是轻而易举。
“皇上?”
荣公公看着在案几上批阅奏折的皇帝,刚刚还是好好的呢,结果刚一转眼,这脑袋就挨到了案几上,一点一点的,似乎顶了个什么沉重的物什,都能把脖子给压断了。
“皇上……”
荣公公又叫了一声,叹了口气,就转身拿了一件披风披到了瑶光身上,轻手轻脚的抽走了他手中还没有放下的毛笔,又小心的把暖炉移的近了点儿。
的确是够累的。先皇去的突然,留下一大摊子事情,好在瑶光先前也锻炼过一段时间,虽不是游刃有余,却也能把各方面考虑的周全,当然跟在旁边的三位小爷也是功不可没。
说到那三个小书生,荣公公抹开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站在御书房的门口看着已经融化的湖面,安心的叹了口气。
烟横水漫,斜照弄晴,薄雨收寒。
自己这辈子照看了大徽王朝三代帝王,好说歹说也算是把这条薄命拴在了这上面,约莫着自己也快去了,却总是放不下心,新皇帝年轻,就怕被谗言祸害,心性也难免会不稳,但是现在,看到那几位小爷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就宽了心,“如此……甚好……”
新皇帝贤明,一碗水端的尤其平整,这让满朝文武人人称道,却让几个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往上爬的大臣乱了方寸,却也心服口服不敢乱来。但是唯有一件事情是谁也想不明白的,有人私下找了和皇帝最为亲密的三位小爷,请他们通融通融,帮忙劝劝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倔起来的皇帝,于是舒砚就对着殷切的大臣拱了拱手,说道:“纳妃一事,在下也是觉得大人们有些操之过急了,先皇西去不过三个月,还不足百天,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皇上最看重忠孝二字,自己如若做不到的话,又何谈要求别人呢?再说,现下皇上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开始考虑**之事,大人,您这样……”
后面的话被留了下来,但是意味深长的语气是没有哪个人听不出来的,何况这些个都是人精。
“哦……如此……便是老臣考虑不周了,想来的确操之过急。皇上英明,我大徽江山定将万世长存……老臣愚钝,还望舒小爷能海涵,不过……纳妃之事……”
“大人不必担心,在下自会和皇上提起,恕不远送了,大人。”
舒砚礼貌的鞠了躬,拱起了手,是低眉顺眼的送客模样。
“哦呵呵……这……老臣便就告辞了……”
齐木秋躲在屋子里的屏风后面,不知道听了多久,待那老臣走了,才蹦出来看那背影问舒砚那是谁。
“……大司马,齐展……”
“小舒?我、我爹……齐展?”齐木秋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你是说……小舒,你快说呀,是不是我爹?”
舒砚点了点头,看他呆住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人情淡薄……这是宫廷里面少不得的……他是你爹又如何?不还是不认得么?咱们自小就进了宫,就是把根扎在了这里……”说罢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指望谁能记得住咱们呢……进去吧……最是春寒料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