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楼梯的底部,手里仍然紧紧抓住我的小包,眼睛望着阿尔特的姐姐。
“摩根?”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在这里干嘛?”
摩根向下望着我。她和往常一样穿戴很讲究:浅灰色的裙子,做工考究的衬衣,脚穿品牌中跟鞋;浅粉色的唇膏跟她的手指甲及挂在脖子上的珊瑚项链颜色很相配。但是她的面部表情却一点都不温柔。
“杰妮芙,你到底怎么啦?”她质问道,“我弟弟都快要发疯了。”
我怒火中烧。摩根怎么敢跑到我家对我说三道四?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厉声说。
摩根冲下楼梯,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我转身跟着她,走廊里满是大衣和包,墙角里的一堆杂志摇摇欲坠,我们在楼梯底部对面而立。
“这一切都该停止了。”摩根说着跺了一下脚,口水溅到了嘴角的口红上。看到这个强势的女人也会有弱点,我心里反而感到高兴。“我昨晚跟阿尔特谈过,他告诉了我你对他的指控,他心力交瘁。我丢下一切事情,就跑来了。”
她知道我跟阿尔特说过的这些私密的事情,而且还在这里过了夜,在我的房子里。我手里的包掉落到了地上。
“这不关你的事,”我说,“你不知道事情的全部。”
摩根那稀疏的眉毛皱成一团。“关于你的孩子?我当然知道事情的全部。每个人都知道这事。你和阿尔特失去了女儿,我们都为你们俩遗憾。阿尔特振作精神继续生活,精神可嘉。你却让整个事情把自己拖累到这种地步,而且你就像挂在阿尔特脖子上的一块磨石,还处处让他为难。”
“住嘴。”我气愤得紧握拳头。
“现在的这些……这些歇斯底里的荒唐事——”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这样说,但还是羞愧满怀。尽管我不想面对这件事,但摩根说的是对的。我让往事拖累了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停滞不前,而阿尔特的生活却丰富多彩,处处逢源。
所以我必须得走。我捡起包,想从摩根身边过去,但是她抓住了我的胳膊。
“听着,”她说,“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混账,我也知道你很难放下一切向前看,但是我无法容忍你这样对待阿尔特。”
“那阿尔特是怎样对待我的呢?”我扭开手臂。
“你是不是怀疑他有婚外情?”
我望着她。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的思绪回到阿尔特星期一下午住进的那个旅馆。她也知道这些吗?
“不是。”我回答说,希望自己能听起来更有底气。
“那就好,他对你从来都是忠诚的。”
“上帝啊,摩根,你根本不知道阿尔特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我知道,”摩根嚷叫。“我是他姐姐。杰妮芙,我比你想象中更懂他,也许比你更懂他。你看不明白吗?他爱你,他为你牺牲了一切。”
“什么?”我瞟着她。“牺牲了什么?”
“只说一件事,孩子。”摩根的嘴巴微微颤抖,“你不想做试管授精。因为你没有胆量向前看,这让他痛苦万分。”
我羞愧难当,心怦怦直跳。我恨她,我恨死了她。
摩根看着我的包,“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个家。”我声音高亢。
“是阿尔特让我住在这里的。”摩根把她黝黑的头发轻轻地撩到肩上,这是一种蔑视的手势。
“他还让你帮他整理办公室吗?”我想起她走过地板时发出的嘎吱声,厉声说道。
摩根转动着眼珠,“他刚才打电话给我叫我帮他在一份文件里找点东西。我在等车,一会儿我要进城开会。”她把头偏到一边。“杰妮芙,难道阿尔特从没叫你帮他找过文件吗?毕竟你成天都在家里啊。”她停了停,嘴唇上掠过一丝讥笑。“不,我想他不会。你太不可靠了。”
我气愤得说不出话来,一部分是因为摩根确实说到了我的痛处,但她绝对无权对此说三道四。
摩根看着我的包,哼了一声,“你昨晚在哪?”她问。“也许有外遇的是你吧?”
“什么?上帝啊,摩根……”
“你一直和洛肯·伯恩在一起,是不是?”我呆住了。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脱口而出,全然没察觉这句话听起来更让人觉得我有问题了。
“你和洛肯之间?”摩根扬起眉头。“是吗?我以前见过这个人,我知道他的手段。”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见过洛肯?”我说。
“阿尔特告诉我的,”摩根说,“海恩也都知道。你昨晚从她那里跑出去后,她就给阿尔特打电话了。他们俩都知道你肯定是去了洛肯那里。可怜的海恩还在电话里哭呢!”摩根摇了摇头。“杰妮芙,你让她好为难。你真是太自私了。”
“什么?”
“哦,算了吧。阿尔特、海恩跟我一样清楚洛肯的名声。”
“你是指他被开除的原因?”我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洛肯现在只是在帮助我。”
摩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敢肯定他现在在外面的车里等你。”
我无言以对,脑子里升起一阵恐惧,还有难堪。想到阿尔特、海恩和摩根在谈论我和洛肯的事,我觉得屈辱羞愧。
“阿尔特的生日聚会上我看见过他瞧你的那个样子。他还是以前那个洛肯,就像一头挑好了猎物的狼。”她停了停,睁圆了两眼。“上帝啊,关于阿尔特的这些荒谬的想法是不是他向你灌输的?”
“不是!而且这也不荒谬。”
“就是他,”摩根坚持说,“我可以肯定,他一开始也否认和客户的老婆睡过觉。”摩根哼了一声。
“摩根,我们没谈过这事。我刚才都说了,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强迫自己闭嘴,我应该离开。摩根说洛肯是头狼,这些话还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她看出了我的迟疑。“嗯,我真的是很不好开口告诉你这些,但是我想让你知道真相。”她走近我,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一种阴郁、浓烈的草本植物的味道。“不仅仅是那个客户老婆的问题,洛肯和阿尔特去美国旅行时,洛肯什么毒品都吸,还带着阿尔特尝试过多种毒品。”
“那又怎么样?”洛肯和阿尔特都跟我说过这件事,“那时他们刚二十来岁,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还不只是毒品。”摩根撅起嘴唇,“在那次旅行中洛肯睡过二十多个女人,大多数女人年龄都偏大而且很富有,他利用了她们。杰妮芙,这并不只是他在度假期间的所作所为。据我所知,回来后他至少找过三个这样的女人。他和阿尔特还是好朋友时,就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脚踏两只船。这些都是阿尔特告诉我的。”她停了停,“你知道洛肯现在在爱尔兰有女人吧?”
她的自大让人觉得很可笑。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听到洛肯乱搞女人的事情。
“我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我说,“他告诉过我。不过,其他的事都过去了。你不了解现在的洛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信我吧。”
“对。”我从她身边走到门边。我想让她离开我的家。但是是阿尔特叫她来的。因为我走了,阿尔特请她帮忙,就像他请海恩帮忙一样。一切都乱七八糟。
我流着眼泪走出家门,随手关上了门。
我回到车里,洛肯扬起眉头,但我却对伯纳德投去温和的目光,弓着身子坐在后排座位上。洛肯明白我的意思,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了银行。我要求从我和阿尔特共用的储蓄账户上转两万英镑到伯纳德的账户上。我打电话给艺术与传媒学院,说我又病了,很不舒服今天不能去上课了。然后,我打电话给阿尔特的会计吉姆·罗尔斯顿,因为我不住地想起阿尔特付给MDO的钱。海恩说MDO是网上债务管理公司的缩写,会不会阿尔特关于贝丝的谎言与严重的负债有关呢?
吉姆·罗尔斯顿很快就接了电话——应该是这些日子受阿尔特办事风格的影响。我解释说我在看一些过去的文件,不知道财务记录应该保留多久。
吉姆非常详细地解释着各种不同的进账和出账记录。我听他讲了一两分钟,然后问他阿尔特有没有我应该担心的债务问题。
“没有。”吉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心,“我弄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阿尔特说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问问。”我很快地回答,“也许是我有点神经质吧,不敢相信一切都运转得这么好。”
“唔,你应该相信。”吉姆满意地一笑,“洛克斯利·本森正在大把地挣钱……与整个经济大形势完全相反。而且作为总经理,阿尔特收入不菲。杰妮芙,这些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过去的债务怎么样?”我问道。
“公司的债务从来就不多,”吉姆略有所思地说,“现在没有了。嗯,杰妮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问起这些?”
“没什么。”我放下电话,犯糊涂了:假如阿尔特并没有欠多少债,那MDO就并不是海恩说的网上债务管理公司,但是她好像很确定。当然,也有可能是吉姆在说谎。他毕竟不是为我工作而是为阿尔特工作。但是我完全没有根据怀疑阿尔特曾经有过大笔的债务。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成立了洛克斯利·本森。公司开始当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六年后我才怀上贝丝——那时候洛克斯利·本森已经经营得很好了。
我把两万英镑转到了伯纳德·奥多内尔的账上,对他来说,这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就我们的年收入而言,这笔钱也不多。我想起露西·奥多内尔说过他们经济压力很大,而且我还以为她那时候只是为了撒谎骗钱。我知道给伯纳德的这笔钱一方面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但总比没有任何表示好。毕竟,如果当初露西来找我时,我能认真对待,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我给她丈夫钱是表示我对她的歉意。
转账交易没有完成之前,我没有告诉伯纳德我转了多少钱。我回到伯纳德和洛肯那里,他们坐在奥迪车里等我,我把转账打印单递给伯纳德。
“我希望这个能帮上点忙。”我说。
伯纳德低头看着打印单,沧桑的脸上因为惊奇皱纹更多了。他抬起头,张开嘴惊讶地看着我。
“真不敢相信,”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原以为你只是给我些旅行费。洛克斯利夫人,你不必这样。我和露西,我们总能正常周转的……”
“她告诉过我,你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说,“我只想帮一点儿忙,特别是现在……现在孩子们失去了母亲……”
他点点头。“谢谢你。”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花。
“没什么。”我说,眼睛朝旁边看去。“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儿。”
我们把伯纳德送回洛肯的房子,他租来的车停在那。他打算用余下的几小时去跟踪阿尔特,而我和洛肯则去沃丁哈姆·阿姆斯旅馆查看。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伯纳德会冒很大的风险。假如阿尔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那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清理痕迹,这会让我更难找到贝丝。但是伯纳德已经下定决心——而且有信心不被发现。
我祝他好运,然后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好今天下午再谈。
我们开车离开的时候,洛肯问我出了什么事……之前我在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摩根的事,我只是说阿尔特的欺骗让我很沮丧。但实际上摩根的指责还在折磨着我。
驶出伦敦的路上交通一直很拥挤。但等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太阳出来了,道路也通畅了。一路上我们什么都谈,只是只字不提阿尔特和罗德里格斯。我们谈论书籍和电影:喜欢什么电影、看过什么电影;谈论我们生活中的其他所有事情: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童年,我们的孩子……我告诉了洛肯很多自己关于贝丝的梦。他聚精会神地听着,而我描绘着自己的潜意识想象出的所有细节——贝丝浓厚而黝黑的头发……她左肩上的胎记……梦里她吹灭七岁生日蜡烛时,脸上露出的天真快乐的表情。
洛肯也告诉了我更多关于卡尔的事情。他后悔自己和卡尔一起度过的时间不多……目前,他感到自己既不了解卡尔的生活,也不理解他的想法。他告诉我,他想多参加一些舞台剧的演出,但是如果要让卡尔继续上私立学校的话,他就不能这样做。
我谈到自己的写作,谈到出版的书,谈到了贝丝死产让我再也无法提笔创作之前我正在构思的一个故事。
“我最后出版的一本书名叫《雨心》,”我解释说,“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与他生意伙伴的妻子有染。”
“那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吗?”洛肯扬起眉头。
我摇摇头,想起夏洛特·韦斯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朝车窗外望去,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天真。除了与别人有染,阿尔特还有什么理由在一个离公司这么远的旅馆呆上一下午呢?
“你觉得阿尔特有婚外情吗?”我问。
洛肯耸耸肩,“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阿尔特会对我不忠,但是一个星期以前我也没法想象是他伪造了孩子的死产。
现在看来一切皆有可能。
旅程很快结束了,刚过晌午,我们就来到沃丁哈姆·阿姆斯旅馆。正如伯纳德·奥多内尔说的,停车场就在酒店的前面。
我们走了进去,我的心绷得很紧。我们现在就要接近真相了。旅馆很陈旧,尽管外面阳光明媚,大厅里却又暗又凉,里面放着一张咖啡桌。和旁边的格子墙一样,桌子也是用黑色的木头做成的,周围摆放着几把椅子。一个年迈的男人带着领结,头顶斑秃,在墙边的接待台那里抬起头来。他笑起来有点勉强,但却是一种正规的欢迎。
“你们有什么需要吗?”他问。
“我们有个朋友推荐过你的旅馆。阿尔特·洛克斯利。”
店主点点头。“啊呀,洛克斯利先生,他是我们的一位常客,很高兴他能推荐你们过来。”
我的心里一阵剧烈的难受:看样子都是真的了。
店主打开他的记录本。“你们很幸运,眼下我们这里客人不多。”
“他很喜欢你上次给他安排的那个房间,好像是在星期一?”我的手指狠狠地按在接待台上,想让我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我们可以住那间房吗?”
店主皱皱眉,“嗯,这样啊,可以,我记得那间房空着……”
几分钟之后,我们走进七号房。和楼下一样,房间里面摆满了黑色的木头家具,一张大床上铺着的紫红色被子,都快垂到地上了。我坐在床边,手摸着被子。阿尔特来过这个房间,但是和谁呢?可能是海恩,但是海恩和阿尔特都住在伦敦北部,相互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因此,他们似乎不可能舍近求远跑到这里进行幽会。我的思绪又落到了桑德琳身上。她追求时髦,热情活泼,聪明漂亮。据我所知,近几个月,甚至可能近几年,她和阿尔特经常一起“出公差”。
洛肯走到窗子边。“这个地方不大,如果阿尔特在这里和别人会面,一定会被人看到。”
我看着床边乳白色的灯,设想着桑德琳用她那细长的手指去关灯,然后阿尔特把她拉到怀里,双眼充满欲望。这想法让我觉得恶心。
“简?”
我甚至没有听见洛肯说话。我抬起头来。
“你认为我们能在这房间搜到阿尔特遗留下来的东西吗?我知道这可能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们俩都很明白: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追查。
我突然感到非常压抑,经历了过去二十四小时的疯狂行动,我们似乎已陷入了僵局。就算阿尔特来过这里又怎么样?我并没有因此而了解更多贝丝的情况。我一定要搜查房间,否则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洛肯带头,我跟着他翻箱倒柜。
过了一个小时,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什么也没有了解到。我走下楼,和店主聊了起来。我问他旅馆是否承办聚会,以此为借口我顺理成章地跟他提到了阿尔特的生日晚会,我还提到阿尔特的“女朋友”。但是,店主完全没有接上这个话题,很快我就已经能判断出,阿尔特是单独来住店的。
我回到楼上,房间的窗户没有打开,空气很沉闷。自从今天早上以来,我第一次打开手机,看到更多的短信和信息。海恩发来新的短信,说很担心我,要我给她打电话。阿尔特发来两条新的语音留言,两条留言里阿尔特听起来都很紧张和焦急。“求你了,简,给我打电话。这是发疯了,那个录像一定是伪造的。简,我真的很担心你。给我打电话。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任何东西,请相信我。”等等之类的话……
我又关了手机,回过头,看到洛肯略有所思地注视我。“我们休息一下吧。”他说。
我站起来,室外的阳光从树尖上透过来。
“要不开车出去转转?”他提议说,“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到什么与周围环境有关系的事物,也许能解释阿尔特在这干嘛。”
我点点头,我们动身出发。洛肯沿着乡村马路慢慢开着车。我们又看见一个旅馆,名叫“爱丽斯公主”,离沃丁哈姆·阿姆斯只有几百码远。但是,除了离开马路的两座农舍之外,方圆一英里之内几乎荒无人烟。我们继续驱车向前,来到一个小村庄。我们走下车,漫步而行。我们走进一家小餐馆,点了三明治。我又看了看手机。
阿尔特发了更多的信息。这一次,我没看这些信息。我按事先约好的给伯纳德打电话。他报告说,阿尔特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
我关上手机,双手捧着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悲叹道。“我们一无所获,阿尔特知道了我对他的怀疑。如果他想掩盖什么事情,那么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闭上眼睛,越来越绝望。
“我们应该回旅馆去,再和那里的工作人员谈谈。”洛肯说。
“有什么意义呢?”我叹气说,“我觉得店主没有跟我们说谎。他告诉我们阿尔特经常来,还告诉我们他住的房间。我们还能问什么呢?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洛肯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抬起头来,“你在说什么呀?”他说,“想放弃了?”
我抱着手臂,朝餐厅窗外望去。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刚才阳光明媚的天气一下就变得阴沉压抑了,几滴雨水溅洒在人行道上。我感到烦躁不安。
“我当然不想放弃。你呢?你有什么问题吗?只对戏剧化的情节感兴趣?”
“嗨,我可是尽力在帮你。”洛肯把盘子推到桌子对面,坐回到椅子上。
我们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很僵。
“我从没要你帮忙。”我突然说。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过分,但我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自己愿意的!无论怎样,你说你也没别的事可做!”
洛肯抬起头,似笑非笑,“听你这样说起来,我岂不是没有什么风度?”
我耸耸肩,他的微笑消除了我的怒气。“我要的不是风度。”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我们旁边的窗子上。雨水啪嗒的声音一下让我感觉很舒适。我凑过去,把手放在洛肯的手臂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没有你,我走不到这一步。只是……”内心的脆弱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声音发颤。“整个事情……让我感觉都快疯了。”
洛肯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着。我想起海恩的话,说洛肯可能伪造了监控录像。同时又想起摩根先前的谴责,说洛肯是一只挑中了猎物的狼。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冷静地控制住我的声音。
洛肯抬起头,我们对视了许久。
“对不起。”他开口了。
“对不起什么?”我屏住呼吸。
雨水剧烈地击打着窗子,外面的街道变得模糊不清。我等着,看着他……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洛肯慢慢说着,“其实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我给爱尔兰的那个女孩打电话了……是在昨晚你睡觉后打的。我告诉她我跟她结束了。”
“噢。”我感到自己的脸绯红。
他摸着我的手,声音低沉而强烈。“好了,听我说。我和海利分手了,一遇到你,我就发现她不是陪伴我终生的人,我一直就知道她不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心一阵狂跳。他在说什么?他离开海利跟我有关?
“上帝啊,我真是个混蛋。”洛肯放开我的手,坐立不安,看起来全然不知所措。“我想先告诉你这件事,然后再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什么事?”我心急如焚。
“你听别人说过我的事情对吧?”洛肯说,“关于发生在洛克斯利·本森的事情……”
“你是说你睡过客户的老婆?”
他点点头,脸绷得很紧。
“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不,很重要,”洛肯说,“我想让你知道事实。”
“什么事实?”
“那天晚上的事实,”他说,“十四年前的那天晚上。”
我盯着他,急切地等着他说下去。
“二十来岁的时候,我睡过许多女人,但那时……如果有机会,大多数男人都这样,是不是?”洛肯说,“我并不想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找借口。那时有不少年长的女人,已婚的女人……无论怎样,这些都不重要。”他沉重地叹气,“我们认识的时候,生日聚会的那天晚上,我其实很生气……所有看见我的人,好像都只记得我在洛克斯利·本森那段不光荣的历史。”
“你什么意思?”我问,“没人提过你的事,是我逼凯尔和阿尔特告诉我的。”
“不是。”洛肯慢慢地摇着头。“那件事情发生后,阿尔特跟所有人都说过,他们不会忘记的。那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耻辱。他用我当替罪羊,来留住那个客户。”
但是,我想告诉他,跟别人的老婆上床是他自己的错。“但是,阿尔特说你已经威胁到了洛克斯利·本森的存亡,你不能让他置身事外,不管不问吧!而且,你跟我说发生这件事情之前你就准备离开公司了。”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也并不是阿尔特所说的那样。”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是想解释……为什么第二天我和艾特吃过外卖后又去了你家。我有意留下了一把瑞士军刀,我想用自己意外的出现骚扰阿尔特,并且和你联系……我想要报复他。”
“报复他?”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你想离开的时候阿尔特开除了你,你就想报复他?如果当时那个客户把生意带走了,洛克斯利·本森不就破产了?”
洛肯压低声音。“我的确想离开,洛克斯利·本森也有可能破产,这都是真的。但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停了停,死死地盯着我。周围的一切都停住了,“睡客户老婆的人不是我。”
“什么?”我觉得一阵眩晕。
“是阿尔特。”洛肯说。
“阿尔特?”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阿尔特睡过客户的老婆。”
“对。”
我往后靠着,试着接受这一信息。这是在我遇见阿尔特之前发生的事,当然我知道他曾交过女朋友。他十几岁的时候有过几段短暂的感情,后来大学的时候和一个叫埃玛的女孩交往过。阿尔特很少说起她们,也肯定不会告诉我他睡过一个已婚的女人。我抬头,因为怀疑而紧张地看着洛肯。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洛肯俯身向前,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客户夫妇、我和阿尔特。那个女人在她丈夫去吧台或者洗手间的时候,总是向我们俩投怀送抱。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但那时候我和阿尔特都是单身。我们四个都喝醉了,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怎么发生的?”
“你想知道细节?”洛肯睁大了眼睛。“好吧。我们最后都回到了客户的房间。丈夫倒在沙发上。妻子在我们身上到处摸,我想她可能是想玩三人床戏,她烂醉如泥,欲火焚身……我没兴趣,而且,我决不会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上床。”他略带疲惫地自嘲道,“所以……我回家了。阿尔特呆在那里,和她做过那事之后才走。第二天,客户老婆出去之后,丈夫在床上发现了阿尔特的手表。”
我用手捂住嘴。我记得我和阿尔特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还取笑过他,说他看起来那么专注的一个人,却总是问我什么时间了。我当时只是开玩笑,但是阿尔特很认真地说他通常都戴手表的,还解释说他几周前丢了手表,现在没有手表很不习惯。我记得我问他是怎样丢的,他红着脸说把手表丢在了不该去的地方。所以第二年三月他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块新手表。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说。
“那个客户给他老婆打电话……谴责她……要她回家。在路上,她告诉了阿尔特。阿尔特给我钱让我背黑锅。”
“阿尔特给你钱让你背黑锅?所以他假装开除你,使客户相信他惩罚了你,这样他就留住了生意?”
“他当然是这样做的。做得很残忍,控制欲很强,典型的阿尔特风格。他不得不对客户低声下气,而且这确实起作用了。我离开了洛克斯利·本森,洛克斯利·本森留住了客户。”
意识到自己在咬指甲,我赶紧把手指从嘴里抽出来。我清楚地记得阿尔特跟我说洛肯是怎么背叛公司的,他当时的话让我完全信服。然而,这只是一个谎言,阿尔特的又一个谎言。想到我和阿尔特的过去,我感到恶心——过去的一切都建立在欺骗和隐瞒的基础之上。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他,我以为我们的关系牢不可破。而他却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再也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让我相信的了。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我太久,”洛肯解释道,“就像我跟你说的,我本来就想要离开公司。但是,我不该让阿尔特编造那个故事,不该拿他的钱。当我这次看到他时,我可以肯定,当这一切发生后,他自己都相信了那个编造的故事,完全没有一点内疚和自责。我很气愤,想通过接近你来报复他。”
洛肯把他的手指卷在我手心里,我能感觉到自己喉部的脉搏怦怦直跳。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对你坦诚,”他说,“这就是事情的开始,这就是为什么我提出要帮助你。我并不是真的迁就你,而且在听到罗德里格斯讲到他收钱的事之前,我也不相信贝丝还活着。”
我望着他。
“但是我现在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和你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就发现……事情就不同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服务员走过来端走我们的盘子。洛肯放开我的手,我再次朝窗外望去,雨中的一切都很模糊。洛肯用手背擦干净一块玻璃。我们许久静坐无语。后来,洛肯清了清嗓子。“那……你是想再吃点什么,还是直接回去?”
“我们回去吧。”
我们付完钱,默默地走回汽车。
我想着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的事情。洛肯跟我说的一切归纳起来又是对阿尔特的新的控诉。然而,这不是他跟我说这些话的原因……他是因为关心我对他的看法,因为……
我朝窗外望去,不想面对这一切。
我们到达沃丁哈姆·阿姆斯时,大雨慢慢变成了毛毛细雨,乌云密布,天空黑沉沉的。
我看了看时间,惊奇地发现,时间刚过四点钟。
我希望这时候是另一个职员而不是店主在值班,但是我们回到旅馆的时候,他还在那里,手摸着梳得溜光的头发。我们朝他点点头,在进房间前,我们都没有说话。洛肯站在我面前,我的心怦怦直跳。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这种接触犹如干柴烈火。
“简?”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在问我的感觉……我的想法……
“好吧。”他微笑着,“我再去订一个房间。”
我的心跳停了一秒,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想些什么。我又累又紧张。洛肯微笑着走出了房间。
我坐在床上,环视整个房间。旅馆很陈旧,靠近洗手间附近的地板微微有些倾斜。房间十分干净,气息清新,一点也不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阿尔特睡过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洛肯回来了。
“我们俩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房,”他说,“想看看吗?”
我静静地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很相似,室内布置一模一样。
洛肯将我搂入怀里,我把头斜靠在他的胸前,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我抬起头,他俯下身,一个温柔的吻掠过我的嘴唇。很甜。我的呼吸越发急促,又一个更深的吻。这次,欲望贯穿了我的全身。
欲望和恐惧。
我抽身离开,“我不能这样做。”
“好吧,”洛肯透口气说,“好吧。”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的心怦怦直跳,整个人很慌乱。“我……不是……我不是……”
“没关系。”他说,但声音并不是很平静。“完全没关系。”
我转身走出房间,我要回自己房间,安静地坐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喝点什么。
我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朝走廊看。
我不想只身独处,我不想平静下来,我也不想喝东西。
我慢慢地沿着走廊走回去,敲了敲门。
我能听见他走过来,打开房门。
我微笑,他扬起眉头。我走到窗边,把手放在窗台上,朝外俯瞰后花园。现在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楼房旁边的一个灯亮了,微弱的灯光洒在潮湿的柏油碎石路上。
我转过身,看见他望着我,饥渴而温柔。
我又转过身,望着外面的黑夜和路灯。我的心怦怦作响。
他的手扫过我的手臂,我颤抖不止。他撩起我的头发向后抚去,把我脖子上的头发拿开。然后,他弯下身子——我能从窗户里看到他的影子。他吻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他的舌头、他的嘴唇和他的牙齿,只是轻轻地触及,却散布到我的全身,令我气息发抖。
他把我转过来,吻我的嘴,摸着我的背。他情绪激动,动作精巧,把我拉到床上,我们一起躺到了床上。他又吻我的脖子,现在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脱掉自己的衣服,我也脱掉了衣服,我们抚摸着,亲吻着。房间里满是我们发出的气味和声音。我只想着我们正在做的事,没有负罪感,没有混乱,我完全沉浸其中,没法思考其他任何事情,我只知道这是对的,这是对的,这是对的。
姜高和断齿的事发生之后,我经常梦见“坏人”。在梦中,他们都是带着套头帽、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因此,除了偶尔能看见他们的眼睛,所有我能看见的就是他们的笑。他们会从背后走出来抓住我。我想要大声喊叫,但是我喊不出来。“坏人”把我拉到远方的监狱,就像《特殊的孩子》那本书里写的那样。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以为有一个“坏人”藏在我的房间里。门上的睡衣投下一个高大的影子,我以为那是一个“坏女人”,所以不断地钻出被子看她还在不在。妈妈回家了,发现我不在被子里,她很生气。她说,我不能害怕,必须坚强,如果形势所逼,我必须得准备战斗。她说,假如我始终想着“坏女人”“坏女人”就会到真实生活中来。妈妈说坚强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得管好自己,照顾好他们的家庭成员。狗能吃狗,因此,在狗吃你之前你必须得打死它们。
她说她并不是指真正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