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盛妙起得特别早，她自己扎上小辫子，站在清澈的水井旁有板有眼地伸展着小胳膊小腿。
“咦，小舅在山上干嘛呀？”她远远地看见对面树林里隐约穿行的小舅谭建良，便奇怪地问井边洗衣服的小舅妈杜惠芝。
“逮野物吧。”杜惠芝抬头笑道。
楠竹山区有很多野生动物，只要你够勤快够机灵，又有打猎的经验，便可以逮到很多种能上餐桌的野味。现在，禁猎的管制尚未实施到这里，盛爸有杆老式气枪，白天没事打打近处的小麻雀，晚上兴致来了还会约上小舅一块翻山越岭地去打鹧鸪。
盛妙记得那些气枪子弹是可以循环再利用的，所以白天爸爸打过小麻雀之后，她就蹦蹦跳跳地四处拣子弹，之后再献宝似的捧在手上给爸爸看，每回都能换来爸爸开心的“举高高”和“转圈圈”…
…她难过地咬咬唇，往事不可追，盛爸去世后，盛妈就将那杆气枪给了小舅谭建良。
小舅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上面三个哥姐都宠着他，孩提时候的他是家中最调皮的孩子，不爱上学不爱干活，胆子还特别大，成天就想着往林子里溜。据盛妈描述，有一回他去山上玩，到晚上也没回来，把家里人急得团团转，除了太外婆和盛妈，一家人全都出去找他了，结果他倒好，半夜三更提着两只用草绳拴着脚的鹧鸪施施然地回家了，吓得留守在家的太外婆颠着一双小脚，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家拖。要知道，在那个“大锅饭”时代，每个人都是要靠工分换粮吃的，村里的每一块田地每一片林，甚至林子里的每一条虫都是集体的财产，严格地说起来，个人私自抓捕都是犯罪的。
不过，后来小舅也确实成了村里出了名的抓野味的好手，而且他的厨艺还特别好，在盛妙的记忆中，小舅用柴火烧出来的红烧田鸡、爆炒野山鸡、葱烧黄鳝段、鹌鹑炖蘑菇、腊味野兔，是最最纯正的乡土美味。
“哎，我听着像是响了两枪，不知道你小舅有没有打到啥？”杜芝突然站起来，侧耳听着。
“真的吗？我看看去！”盛妙欢呼一声，她早就想跟去玩了，可惜刚奔到小溪边就被出来提水的盛妈叫住了，只得怏怏地回了堂屋。
“真无聊啊。”天儿太早了，盛妙坐在堂屋的桌子边晃着两条小腿。她托着脸蛋想了想，黑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突然站起身来，撒开小腿奔到上坡处李家的小院子，不顾身后姨妈“小心门槛”的喊声，熟门熟路地冲进里屋一看，三个表哥都在李岳床上排排睡觉觉呢。
她仗着自己年纪小，甩了鞋就跃到最外侧的谭研身上，调皮地晃呀晃：“研研哥，起床啦！起床啦！”
谭研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倒是李岳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问道：“妙妙，你咋这么早就起来啦？”
呵呵，果然还是大表哥最有责任心。盛妙满意地四下看看，抓起他的衣服递过去：“哥，我想去林子里看舅舅抓野山鸡，可是妈妈不让我一个人过小溪，你背我过去吧？”
“好吧，你等等。”李岳麻利地套上外衣，正要下床穿鞋，里侧的三表哥谭小武也爬起来叫到：“我也去，我也去！”
小舅比盛妈小两岁，跟姨妈不一样，他出生的时候其实家中境况稍有缓和，可他偏偏不想认真读书，家中父母哥姐好言好语地劝他他也不听，等到长大后明白过来也晚了，后来就一直呆在村里务农，结婚早生孩子也早，所以他的儿子谭小武反倒比盛妙还大上一岁。这小表哥的性格与小舅如出一辙，调皮劲儿无人能及，大概也是他太爱上山下河地闹腾，所以晒得黑不溜秋，还精瘦精瘦的。
盛妙嫌弃地瞅瞅自己表哥的小身板，唔，真没看头，她还是喜欢白白嫩嫩的孩子，起码也得是李岳那样结实宽厚的样子。
“走吧，妙妙。”在她愣神间，李岳已经帮着谭小武穿好了衣服鞋袜，只有谭研还呼噜噜地睡在床上，到底是城里孩子，睡惯了懒觉的。
三个孩子刚走到门口，迎面遇上了身上还带着露水湿气的姨父李绍铁，他放下锄头朝儿子问道：“这是要上哪去？”
“姨父，我们要上山找小舅玩。”盛妙笑嘻嘻地插嘴回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姨父不会也把他们拦下吧？
好在李绍铁只是拍拍儿子的肩膀：“要看好弟弟妹妹，尤其是妙妙，她可不像你们俩是在这山里头长大的。”
李岳微微攥紧盛妙的手，点点头道：“知道了。”
盛妙拖着李岳的手，招呼着谭小武，仨人欢欢喜喜地往下坡的外婆家跑去，只是很不巧地，一拐弯奔下来就瞧见了拎着野山鸡淌过小溪的谭建良，盛妙郁闷地嘟着嘴走过去，很不解恨地戳了戳鸡脑袋：“笨鸡呀笨鸡，你说你咋就不多坚持一会儿呢！”
谭建良并未听清盛妙小声的嘟囔，他以为小侄女想要玩自己手里的野山鸡。于是他蹲下来有点为难地对盛妙说到：“妙妙，这只野山鸡性子很烈，虽然受了伤也一样要啄人的，所以不能给你玩。”他停了停，继续说道，“等会舅舅把这些漂亮的羽毛都留给你做键子好不好？”
盛妙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爸爸离开后，身边的这些大人们，个个都比以往更疼更宠自己，若是换成谭小武，小舅哪里会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跟个孩子商量呀？若是哭闹着想要的话，那就更悲催，估计小舅老早就一个巴掌招呼上他小屁屁了。
盛妙假装歪着头考虑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好吧，不过好看的羽毛都要留给我哦！”
谭建良如释重负地摸摸她的头：“一定的，舅舅会把全部的羽毛都留下来，让咱妙妙选得。”
全部呀？盛妙瞅瞅那只野山鸡光鲜亮丽的长尾巴，傻小舅，她可没有看上这些鸡尾巴毛，不过倒是可以带回去送给黄婧和周余，那两个小妮子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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