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司马霖自然不在铺子这边,但王掌柜立刻陪着他去了府上。金陵这边的官员办公制度相对北京来说是相当松散的,虽说是留都,有宫城,也有一系列的中央官僚机构,但上朝是不必的,而司马霖身为一个实权部门的首脑人物,在每日应卯这上头也是或早或迟,或是干脆不去,完全视自己的方便而定。
这在开国之初可是决不允许的事情,但现在谁管得这么多,之前的万历自己都几十年不上朝,下面的官员有样学样,早就懈怠得不成样子了。
来到府上,一问果然司马霖尚未去兵马司衙门,王掌柜便让二门的小厮报与内院的婆子,里头的情形,大约就是婆子报与丫鬟,又由丫鬟再向司马霖传报,很快,司马霖就从二门出来了,在外面院子的南书房接待了孟宁。
…………
“……就是这样的事,还请司马大人帮一把……”
“呃,孟先生是想取代那帮人的位置,自己收钱么……”
“不是……”
“呃……”
说实话,孟宁的回答让司马霖很感意外,作为专门管理城市治安、火警、市政等各方面的兵马司指挥使之一,由于职务上的方便,司马霖其实对各水陆码头、各商品交易市场等等之类的社会势力之争很清楚,这中间说白了也就是所谓的地盘与利益之争,按照他的想法,孟宁也应该是属于这方面的情形……这才可以解释为何他放着铺子的好活计不干而宁可在码头上当力夫,也可以解释他为何不受自己的谢礼,原来此人的心计在这上头……
但孟宁的否认让他更感糊涂了,既然不是为了地盘和利益,还能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出口气,又或是为了不被那帮人盘剥,那又何必呢,离开码头,接受自己铺子里的活计,一切不都不成问题了么……这……难道此人真是自己原来认为的游戏风尘之类的异人,想法做事都与常人不同?
“……司马大人不必有疑虑……日后在下定有回报……”
“这个倒不必……孟先生已帮了那么大的忙……呃,尽管说吧,要老夫做些什么,是将那姓赵的抓起来啊还是连同他姐夫也一起抓起来……”
怕孟宁误会他在推拒,司马霖摆摆手,急忙说道。
“多谢……不用马上抓……这样就行……”
***********************************************************
在王掌柜那儿坐了大半日,午饭也是王掌柜请的,回去时套了马车回去,车上连同他有六个人,那五人都是北城兵马司的人,是司马霖向北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使打过招呼后,让他们随孟宁去的。
马车到了码头附近,孟宁将他们请到旁边的一家洒楼上,传了一席上等的席面,陪他们喝了几杯,就独自下了楼,向掌柜吩咐了寻五位陪酒的妓家上去,而后就出了酒楼,往码头去了。
说起来,他这回总算接受了王掌柜的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虽说这五名北城兵马司的人是受了长官的吩咐,帮孟宁办事,但私底下的一些意思总是要的,衙门上的潜规则了,就是长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马车上早就封了每人五两银子的好处费,一桌上等的席面也费了七、八两银子,这里头算起来已是三十两银子出头了,再加上五个陪酒的妓家,每人一两银子的花费,单凭他孟宁哪有这财力?
王掌柜的精明就在这时候显露出来,他在司马府上半辈子了,又做到掌柜,这里头需要花钱的地方他怎能看不到,不用孟宁开口的,立刻就在账上取了五十两银子与他,孟宁自然也不再推辞,也不多说什么,但却由此高看了王掌柜一眼。
“孟兄弟,今日不是不上工么,怎的又来了?”
“家里头有事么,有什么忙要帮……”
“呵呵……今日可没有下冰雹……”
来到码头上,众位力夫纷纷与他打着招呼,有询问关心的,有开玩笑的……孟宁心中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也随口跟他们说笑着,一面酝酿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几句不相干的话过后,话锋一转,说道:“我此刻过来,是有正事与弟兄们商量……大家台阶上坐着说话如何……”
一面说着,一面就看到力夫们错愕的神情……也难怪,自己来到码头这么久了,何曾用这样郑重的语气跟他们说过些什么……微微一笑,当先在台阶上坐下了。
“孟兄弟,看你这样子,是想好当上门女婿了吧……”
“一定如此,想着让咱们大伙儿帮着张罗喜宴上的事……”
“呵呵……往后扛米袋可得悠着点了,小心闪了腰……”
“呵呵……”
错愕的神情过后,力夫们很快活跃起来,想当然地开起了孟宁的玩笑,虽然个个心情未必好,但都不缺乏苦中作乐的本事。
笑着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孟宁这才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今日是为了各位弟兄们来的……”
…………
“……兵马司的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那边的酒楼上等着……大家一切听我的……”
台阶上一片寂静。
******************************************************************
就近的那家酒楼二楼的雅间内,北城兵马司那五人正一面喝酒,一面闲聊着,从窗外望下去,正好可以望到码头那边的情形,不用说,这正是孟宁精心挑选的。
“那个姓孟的,人倒是挺够意思的,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
“应该是司马大人的亲戚吧……不然司马大人会这般卖力,求到咱们北城司来……”
“不太像,司马大人的亲戚会在码头当力夫……”
“当什么力夫,他随口说的你也信,眼下不是摆明了要抢地盘要收钱么……”
“嘿……争这些做什么……咱们只管办事,等那姓孟的在下边招呼一声,下去拿人便是……管他是哪路神仙,跟司马大人攀得上的人,总不是寻常人……”
当当,房门响了两下。
“进来。”
门轻轻推开了,五名歌伎模样的女子莺莺燕燕地涌了进来,仍站在门边的掌柜笑道:“这是刚才的那位客人临走时吩咐的,小的让人从左近招了来,都是这一带上等唱曲陪酒的姑娘……”
…………
“呵呵……这姓孟越发够意思……”
“不过,这人也古怪,直接让咱们动手抓人就是了,何必……”
“哎,管他怎么想,咱们且高乐……来来来……谁先唱个小曲……哈哈……”
“……下山去寻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哎呀喂……”
“唱得好……”
***************************************************************************
台阶上,围着几圈的人,这些平日里和孟宁开惯玩笑的力夫们,此刻望向他的眼神都显得有些敬畏了……孟兄弟他这是怎么做到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就搭上了兵马司的关系,在这关键时刻站出来说可以为大伙狠狠教训一下赵大头冷面虎一伙,从此再也不用受他们的盘剥……都说他是个有主意有能耐的人,如今看来,果真半点不假,赵大头那事也被他猜到了,白莲教那边他说不加入就不加入,就他一人没上当,真不简单……
眼下有兵马司的人撑腰,还怕赵大头冷面虎他们个鸟……大伙们这口恶气总算出得来了……孟兄弟这般有能耐,说不得往后有事头一个就要找他讨个主意……
“孟兄弟,这可太好了,既是有了兵马司的人,待会儿等赵大头一来,立刻让他们将他抓起来……”
“是啊,兵马司的人对付赵大头冷面虎这等泼皮混混,好比家猫对付老鼠……”
听他们说得这般兴奋,孟宁却是一言不发,沉默着,好一阵才摆了摆手,直视着众人道:“大家不用心急,我肯定会让兵马司的人抓赵大头的,只是在抓之前,咱们要自己动手……揍了赵大头,赵大头必会回去叫冷面虎的……咱们再狠狠地跟冷面虎那帮人斗一场……咱们要靠自己……最后他们衙门的靠山出来了,咱们再让兵马司的人出来对付……愿意这样干的,吱一声……
说着,孟宁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这个想法早就在他脑中酝酿许久了,非得自己带着大伙动手一场,并且击败冷面虎那帮人,这样大伙才有参与感,才能初步体验到大家真的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团体,才能明确确立自己领头人的地位,如果单靠兵马司的力量抓人,不但大伙没有参与感,也感觉不到一个团体所能发挥的能量,而在自己这边,充其量不过是显示自己有门路罢了,除了让大家伙感激佩服外,拥戴和景从是谈不上的……
所以,一定要动手干一场,靠大家自己的力量!
“我愿意……早就想动手了……”孙得勇率先说道。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众人纷纷表态,背后有了兵马司的势力支撑,大家胆气都壮了,打就打,反正不用吃官司,有什么可怕的……孟兄弟的目光又是那样镇定……常年受他们的鸟气,如今也该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