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话一出口，我后悔莫及，不由觉得懊恼。这是个难以实现的承诺，不论是从我本身的意愿还是现实的困难来看，只要资金一注入，理性之声进行商业化操作便变得不可避免。也只有通过资本化的运作，才能找到使之溢价更高的卖家，而我才能从中篡夺计划中的利益。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应允，只是我一时被王曼的眼泪冲昏了头脑罢了。站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只被我事先布置的陷阱困住的猎物罢了，我的目光越过王曼的发梢，凶光射向远处的天空，听见一匹狼在发出胜利的嗷叫。
“好，我接受红林的资本投资。萧，因为是你，我接受。”王曼没看出我心中翻滚的五味杂陈，咬着嘴唇认真地说。“行，我马上安排尽职调查。”我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抑制不住的欣慰。
在茶水间和Aline相遇，她满面春风地摇着腰肢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欣喜而夸张的表情拖着甜腻的调子说：“Sean，你太厉害了呀，小昆想要那套模型好久了，我托了好多人都买不到呢。你想不到小昆有多高兴，连睡觉都抱进被窝里呢。”她的睫毛刷得很长很密，呈蝶形威风凛凛地向眼梢飞去，双眸却真挚热烈，毫不掩饰感激之情。那宝贝儿子就是她的死穴，只要谈的是小昆的话题，那些把她武装成都市女强人的戒备和冷漠全都消失无形，连智商都会大打折扣。然而转身离去的时候，女王的面具又转眼形附体上。
“小孩子对这种模型完全没有抵抗力。”我迎合着笑了笑，用食指和中指在眼角向外比画，夸道：“眼睛很漂亮。”Aline笑得更开心了，抛了个媚眼过来，说：“好眼力。”她刚转过身正要离开，忽然又转过头来，凑近我身边轻声地说：“理性之声这个项目虽说是项目公共池里的，但Piers之前曾经调阅过，原本有计划跟进，只是暂时被其他事情耽搁了。他应该更想不到你会关注到移动互联网的领域，而且出手这么快。以他较真的性格，在项目评估的时候，应该会有一番较量，你懂的。”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作为高富帅的典型标杆，并且深受美国文化的熏陶，Piers看得懂理性之声这个草根媒体平台的玩法吗？或许这正是他暂时搁置这个项目的原因。事实上，理性之声这种传播性极强的草根媒体在中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它们代表了中国数亿的普通年轻人的声音。对于投资者来说，这就是一个富矿，而且开采成本十分低廉。现在项目被我抢到手上，由不得Piers不眼红。
“嗯，那将变得更有意思。”我应了一声，心里在盘算着。如果搁在几年前，理性之声这样的自媒体平台只能在PC端运营，有很大的传播局限性。因此这样的平台难以聚沙成塔，形成规模效应，最后不得不沦为一个小众人群吐槽心事的工具。2013年开始移动互联网的迅猛发展，让自媒体平台的传播门槛大大降低，并且消除了时间、渠道、人群的局限，一切都获得了新生，并且变得威力无比。这好比一根棍子就能通过涟漪效应搅动整个太平洋的海水。理性之声无疑是所有同行当中最可能搅动太平洋的那根棍子。
王曼和几个创始人对梦想的坚持，塑造了理性之声独特的媒体气质和品格，在浮华的互联网大环境下是难能可贵的，所以理性之声的读者非常忠诚，并且口碑相传，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影响力量。影响力，就是现金牛。也许这将是今年最大的一单投资生意。我心里欢呼起来。
理性之声目前的团队和财务状况不容乐观，必须尽快引入资金，重新扶起团队的士气。我把项目评估提前到了下周一，这意味着我和Crystal只有今天以及明后两天周末的时间。这几天将决定理性之声的命运，也将决定王曼的梦想是否能够放大。Crystal一边张罗校园挑战赛的事情，奔忙于各个校园之间，同时要配合我对理性之声进行尽职调查，整理数据报表。她变得沉默许多，做事干脆利落，一副老练精干的模样，根本没有任何初出校园的那种青涩痕迹。我的直觉是对的，她和我一样有狼的天性，坚韧、有战斗欲望。
我回到办公室，刚好Crystal来找我。“Sean，王曼这边的报表全部采集了，今天晚上开工吗？”Crystal的跃跃欲试让我意外，这一周下来她不但没有被工作压垮，反而毫无倦意斗志昂扬。“嗯，我们晚饭就在酒店吃，吃完直接去香榭丽舍宫，行政的王经理都安排好了。”“好的，我联系过了，普化道的分析师将在8点钟到。”“OK，这段时间你稍微辛苦一下。”我看着Crystal的眼睛，她没有躲避，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没事，谢谢Sean。”我才留意到，她这段时间都没有穿黄色的衣服。
香榭丽舍宫是希尔顿酒店顶楼的一间商务套房，优雅的简欧装修风格，有3个房间、淋浴室和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厅。我在这里操作过很多紧急的投资项目，常常连续好几天昼夜不分地工作，足不出户。Crystal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办公，不免觉得新奇，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各个房间又探视了一遍。
我们把电脑插好线，各种纸质资料和电子文档一一调取出来，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花上两天一夜的时间，像拼图一般把所有的资讯、数据进行梳理、关联，拼出我、投资人以及被投资人都想要的那个结果。理性之声20多名员工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这几十个小时的工作里。
慕容敏思8点准时出现，带了个助理。她今天的身份是普华道的财务分析师。她真实的身份是普华道的投资人之一，而最大的投资人则是我。这层关系业内并不知晓。“您好，萧总，这是我的助理苏珊。”敏思很客套地和我打招呼。“你好，辛苦大家了。Crystal？”Crystal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还提着网线，隔着弧形的办公桌向敏思打招呼：“你们好，网络马上就好，大家可以开始工作了。”说完又钻回桌子底下拨弄网线。
“这边坐吧。”我示意敏思坐到左侧的位置。她并没有移动脚步，双眼一直望着刚才Crystal站立的方向。我才发现她的表情很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较劲，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扶着她的手臂，关切地问。敏思回过神，向我歉意地点点头，说：“没事的，一时想到了什么。”她带着助理坐到位置上，准备工作。神情仍然有些游离，怅然若失。
Crystal既然有红林创投的幕后背景，就不能让她知道我和敏思背后的合伙人关系。敏思也深知这一点。虽然觉得敏思的举止有些古怪，但这个场合不适合有过多的亲密接触。我坐回中间的位置，敏思和她的助理在我左手边，Crystal在我的右侧。我们的背后是大幅的玻璃落地窗，从数百米高空往下望，城市繁华的灯火在我们的脚底下连绵不尽。
我们一直在电脑前埋头工作，觉察不到时间在匆匆走着。待觉得双眼刺痛得难以忍受，才不得不抽身离开办公桌。窗外夜凉如水，一片静谧，时间已经接近凌晨1点。Crystal让客房服务送来了消夜和热咖啡。4个人边吃着点心边讨论报表里面的细节。我留意到敏思一直有意躲避着和Crystal的目光直接接触，但又不时偷偷地瞥向她，像一个小心翼翼打量着对手的潜伏者。她们之间应该没有正式认识过，Crystal也不认识敏思，但敏思一定认识Crystal，而且她们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事情发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工作。加浓的咖啡暂时驱赶了倦意，我们继续投入无休无尽的报表分析工作中。
凌晨4点，关于用户的价值分析模型大功告成，第一阶段工作算是有了一个节点。3个女孩已经花容失色，只是眼神依然锐利，思维保持着清醒。敏思让助理先到房间休息，渐渐地，她自己也支撑不住，回房间洗了脸和衣而睡。Crystal早早就洗了脸卸了妆，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我劝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强制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她才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挪回房间睡觉了。我把大厅厚厚的窗帘拉上，继续在keynote（幻灯片应用软件）做项目演示，用香烟来抵抗困意，一根接着一根。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最终蜷在大厅的沙发上合上眼的时候，明亮的光晕已经在窗帘的底下跳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