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娘子?”金俊蹑手蹑脚的走进新房,虽是穿着新郎的衣服但看上去竟像
像采花的汉子。他见那红妆新娘顶着盖头坐在新床上瑟瑟发抖顿时羞愧起来,赶忙直起身子,登时便似换了一个人,如今看来更像采花的书生一般。“娘子?”金俊轻声道,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甜点坐在新娘的一旁。
“小娘…呸呸,夫人,怎么的还怕起夫君来了?”金俊捏起一块点心递过去“本公..为夫给你果子吃。哎呀,夫人还有这红盖头不曾掀开”他连忙放下点心,伸手便要掀起那精致的红盖头。新娘仍旧颤抖着,她的双手被长长的红袖覆盖住,膝上金丝牡丹也被握得看不出花样来。金俊此刻忽然有了极大的耐心,他慢慢地掀开新娘的盖头,周围的金光红绸一下都失了光彩,便是那勾人的女儿香似是也淡了。
“啊!”金俊忽觉腿部一痛,忙低头看去,鲜红的新郎服下居然冒着血水,那只本该细腻柔滑的玉手竟是一个个链接起来的粗糙的木块,金俊一个闪身退至桌旁,死死地盯着仍然端坐着的新娘,红盖头仍在,只是那只手不知何时探了出来。
“来..”金俊刚开口,便觉身后涌来两阵风,晃眼的功夫两个人影已然拦在门前。
“别想喊人了,觥筹交错,燕舞莺歌,谁还管得到这片被封锁的小院?”新娘收回手,仍然端坐着。喜庆的烛光打在华美的龙凤褂上光芒却格外的暗淡。
金俊忍着伤痛缓缓直起身子“你们是什么人?”
“你那死去的娘亲都能猜到,你猜不到?”新娘一把掀开自己的红盖头,露出那粗狂的声音最原本的面容。
“铁兄..呵,别来无恙啊”金俊竟不屑一笑,“可是来找我那诱人的嫂嫂?”
铁林站起身子,从身后抽出那把黝黑的大刀。
“本来啊,那小娘子现在该躺在我床上的,都怨你,害的我那美人不知去哪了。”
“阿林,杀了他!”床边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愤怒的女声。
铁林见他听闻母亲之事竟然无动于衷,相反更是恶语相加一时不由愤恨道“快去给你那离去的老母收尸去吧!”他举起那把黝黑的玄铁大刀径直劈去。
“阿林。”女人从暗影里走出,看着早已被剁烂的金俊娇声道“我们走吧。”
铁林默而不语。房间里顿时陷入静寂,两个人偶毫无声息的站在门前,烛光里,铁林忽然痛哭起来,他蹲下身子,蹲在那一堆烂肉前,他毫无顾忌女人在他的身边,毫无顾忌在喜庆的夜晚。
“阿林。我知道你入了净堂,如今这恶徒死了,父母之仇也算报了,我二人就此离开吧。”
铁林站起身,扯掉全身的衣服,露出一块块粗糙木头拼接起来的身躯。女人看着他身躯上潇洒的墨字不由一怔,“生死净堂。”铁林道。“回不去了。”他忽然望向身边的女人,像看一个死人。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但却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直至看着铁林带着人偶走出房间。她颈间涌着的血渐渐凝稠。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听到她的阿林站在院子里竭力的哭嚎,她嗅到金山宗内阵阵的腥臭,像极了她颈间的味道。
他忘记了那一晚是怎么熬过来,只是在喷薄的血和绝望的呐喊里,他感受着这具木块组成的身体带来的无尽的力量,但翌日的清晨,当他从绝望中苏醒,那这又将有什么用?
铁林跪在荒野外的土堆旁,他收起金山宗宗主的头颅和以金俊尸身为引做好的人偶,心中盘算着,此刻金山宗被灭宗的消息怕是应该传遍大半个东州了吧,可怜寻常人家的生死却无人问津,虽然杀了这么多人,但也算为家乡除了一霸。他冷笑一声,有些凄惨,或者悲壮。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父母常在的时候每每从山中打猎归来总会陪家人聊到深夜,可如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想来若是家人的话定会叮嘱自己多注意些身体,别要饿着身子。
他想着,若是家人在的话总会来拉他起来。可如今,除了鸟鸣与花香,茫茫大山又该去的那里?铁林拿出另一个法器,从中晃出了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细细瞧去竟还有红花似锦,怒放如霞。他起身,毫无顾忌身上的尘土,反而对着土堆的空地旁轰了一拳,登时便出现一个大坑。铁林轻轻抱起那颗石榴树,端端的埋进土里。此间六月中旬,想来三秋时节便会生出石榴,铁林念道,如此,母亲也能吃得上家中院里的石榴了。
石榴树站在土堆旁,山风渐渐小了,慢慢地又断成一截一截。铁林四顾望着,树叶已不再摇摆,他往阴凉里靠了靠,拿出了第三个法器,少时,一具女人偶出现在他面前,铁林痴痴的走向前去,像往日里一样,他伸出手撩开她那缕粘在眼前的黑发。
“从前,我打猎回来,你总站在门口等我。”
“你说哪一天能跟我去山外走走是该多好。”
“现在好了啊,我们没了牵挂,你说要去哪,咱们就去哪。”铁林停下了,他等待着,虽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等不到,虽然他知道到头来还是鸟语花香。
铁林从法器里拿出一套素色衣裳,他忽然想到,这些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给自己的夫人穿衣服,虽然是木偶身,但念及此处此刻铁林的动作变得越发轻柔了。“还是那么漂亮。”他说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我们要去的地方。”铁林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随后拉起那具女人偶的粗糙的木块手“我带你到山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