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大汉叫霍魁牛,劈柴之后,身上有了热气,心想自己一个糙手大汉确实干不来丫鬟们端茶倒水绣花织布的活儿。想推门进去给班老爷子发发牢骚,自己是闲不住的,让他一坐两个多小时还不如杀了他,听到两人谈话,知道下完了棋,就停了脚步。过一会看到两人出来,知道这位教书先生要出山,比班老爷子还激动。因为他刚才在房外听到了班老头说起了那位老人,毕竟他跟着那位叫付宾王的人学过拳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观念在心里根深蒂固。班王爷从来没在自己跟前提过自己佩服过什么人,刚才说话中提到两位,虽没有佩服二字,但话音中遗憾却带着钦佩。现在这位教书先生让班老爷子这么看重,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说不定有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风范,自己一个武夫,不就是对这种人最佩服么?
“魁牛,来见过五坷先生。”班逢牺说道。
“先生不敢当,班老,五坷是我的字,我大名叫文钩尧。魁牛哥,以后喊我五坷就行。”三人边说边往外走。
“五坷先生好!不关门么?”霍魁牛看着这位教书先生没收拾包裹,也关门的打算,开口问道。
“不关了,不会再回来了!至于这一屋子书,留给这里的孩子们吧!”
霍魁牛开着刚在大陆上市的劳斯莱斯银天使向市区开去,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坐在后面的两位喜欢什么音乐,听到后边班王爷说随便,他还是捡了自己喜欢的邓丽君,哼哼着陶醉其中。哼完一首笑着说:“这声音真甜,就好像掉进了蜜罐里,五坷先生,你说以前,进风月场听窑姐花魁们唱歌的风流才子们,喝着小酒,听曲观舞,那小曲小腰婉转滋润着,也怪不得能吟出好诗来,就是不知道写出的诗词能不能当嫖资?我就说啊,女人和车一样,都需要保养,真不知道这邓丽君是怎么练就出来的这么甜的嗓子?”他接着说,班爷,我要是娶个这样的老婆,肯定向对这“银仙女”一样爱惜。文五坷笑着说:“魁牛哥,你喊我五坷就行,在古代,眠花卧柳,诗词歌赋,这就好像吃饭喝酒一样正常,但有句话说的好,那就是酒石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还是少沾染的好,你若是娶个母老虎的嫂子,倒是不用当兄弟的替你担心了,呵呵。”
两人说说笑笑,车到岔路口,一边笔直通向市区,一边道路崎岖通向另一座山村。霍魁牛说话间,看向荒芜一片的窗外,白茫茫一片,没一个活物。突然间,一个黑衣中年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中年人从岔路口进崎岖山路,步履轻盈快速,却显得稳当沉重,背一个背包,迎着风和卷起来的飞雪向着那片只露一丝青黛的山峰走去。这人的身影让他陌生中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停止了说话,陷入了沉思。
“看路!”班逢牺说道。
霍魁牛打了个方向,一个急刹车,停靠在了路边,看着一辆货车疾驰而过,惊出一身冷汗,他挠了下头皮,说道:“班爷,五坷先生,没事吧?”
“咋了啊?牛!”
“没事,老爷子,你们刚看到那个转岔路口进山的人了么?我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哦,你个笨牛,打跟了我就一条道走到黑,想不明白不睡觉,你这毛病,今天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这倒没事,就怕搭上了五坷啊。等等吧,吸袋烟咱们再走。”
…………
黑影一路向北,朝着深山走去。一路上,除了野鸡和兔子出来觅食活动的爪印,没有人的一点踪迹,回头看,两行脚印如自己的身体和影子,形影相吊。二十多年前,他还有爷爷相依为命,如今却已经孤身一人。想起爷爷,他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他跟着爷爷打猎,拾柴,回到那间不能遮风雪的小木屋,相互取暖,生活艰辛却有一种心底的温暖。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每年这时候都要回来给爷爷上坟,烧些纸钱,放两瓶子酒,当初按爷爷的意思把他葬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山,怕爷爷孤独,来说说话,怕爷爷寒冷,来送壶酒。然后更加坚定爷爷临死前的嘱托。
“青门啊,四维给你爹平了冤,给我老头子买了黑木棺,以后就算是搭上性命也要护他周全,不论对错,听他安排。”
当初爷爷闭眼前,看着摆在雪地里的黒木大棺材,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他现在还记得爷爷说这话的样子,在骄阳白雪下看一眼大山,安详的闭上眼睛,了无遗憾。若是没有四维哥,自己老爹现在还是冤魂一个,而自己现在应该还抬不起头,活在老爹罪名的阴影里,永远走不出来。
不知不觉已进山,看到了不远处山脚下被风雪摧残的老屋,像一个老人的瘦弱骨头迎风倔强挺立,傲视风雪。他加快了脚步,他推开门看了一眼,倒是发现了几块新换的木头,应该是打猎的猎户在这休息时修葺的。他没进去,从门口拿了那把磨得没了模样的铁锨,转身向着屋旁边的一处小山坡走去,那里有爷爷的坟头。给那块破旧石碑清扫了雪,生了把火解了冻土,给坟头添了一圈新土。这才烧纸,倒酒,看着石碑上的三个字“付宾王”,磕了四个头。想起了爷爷经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站在山坡上,看向山沟,仿佛看到了一老一少在大山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向前走……
“青门,这次回去给你爷爷扫墓,就不用回来了,你直接去四维那边就行,这么多年把你拴在我这个断了双腿的残疾和不让人省心的皮皮身边,我心里无比羞愧!四维那边我会给他说的,你放心去吧,呵呵。”付清门想起文雁斜给自己说的话,出了山就坐了火车去了新疆,怀里揣着文雁斜写给四维哥的信。
这场全国范围的降雪,以西北最厉害,不少车都淹没在了雪里。西北不少牲畜都被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散落在西北部分草原上的游牧居民的补给都成了问题。阿尔泰山脉南侧,一场大雪笼盖着xjalt福海监狱。付清门到达此地,转车,搭车,步行花了半个月时间。一个中年人正在监狱党委书记办公室里坐着,旁边还坐着三人,中年人倒了水,递给了刚来到的付清门。此时的付清门喝了杯水,身子渐渐暖和,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才发现自己这半个月下来,和个乞丐差不多了,胡子多日不刮,络腮胡长了一圈,衣服破烂。给另外三人寒暄了几句说道:“我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四维哥,雁斜哥给你的信”说着把一份信递给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中年人。中年人戴一副眼镜,浓眉大眼,眼神犀利深邃,头发黑亮,脸上看不到皱纹,十年几年下来,却没变多少模样,好像还是那年站在行云山外的年轻人。这人就是颜四维。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胡子就留着吧,和我一样,多气派!”开个玩笑,打了个电话,让一个年轻人领着出去了。
等了半个小时,付清门进门。颜四维开了口:“给付老爷子上完坟了?听文家老大意思,是想送小皮皮去留学,看这样也待不住啊。文家老大不让你在那待着,说明文秃子出息了,也罢,青门你就在这边吧,在这边安个家,等我出去,给我帮忙,这些年下来,真难为你了,青门,我谢谢你了!”付清门一句话没说,脸色不变,在他心里,这些事情就是他应该做的。
中年人一听这话,有些不知所措。这位要出去,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呢?他有点为难的说道:“四维兄,你要出去?”
“怎么?你还拦着?”颜四维笑着问,看对方尴尬,接着说道:“当时那群人是想让我去小汤山的秦城,我说我可没造多大的孽,没兴多大的浪,不能享受这么高的规格。再说,待在他们眼皮底下,就好像针芒在背,眼中沙粒,早晚得没了命,玉素甫,选你这边,出去也就在你这边混,回不去了,所以你不用为难,我要出去,真正为难的也不是你,你放一百个心就是了!”颜四维喝口茶,笑着说。
“对了,玉素甫,你得做两手准备,若是我想出去,你要不就高升,几年之内成正厅应该不成问题,要是有关系或者有人给你跑关系,部级干部也有可能;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就老死在这位置上了。”
玉素甫笑着说:“四维兄多操心了,我也就想着平平静静的退下来,等着养老了,呵呵。”他嘴上说着,心里想着,要真是如此,自己还真得好好考虑下,阿勒泰这破地方,还真不是人呆的。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身材不高,但异常壮实的中年人开口道:“四维兄,既然青门留下,那我就不在这陪你了!老头子发话,说可以回去了。”
“奥?项老爷子发话了?这有点意思啊,当年文秃子非得让你过来陪我,没想到一绑就绑了十几年,去吧,到时候带我给你小师妹问个好。”
付清门一听,立刻说道:“五峰,怎么着,挑个时间咱们比划比划?比划完,咱们喝个酒,给你送行,你看咋样?”
张五峰无奈的笑了笑。颜四维站起身来,说道:“五峰,临走去趟新疆王那边,给他说一声。”一提新疆王,几人都笑了,因为自从颜四维来到这里,这位专门从北京那边请来的大厨,给颜四维做饭,隔三差五的让人送吐鲁番的甜美水果,十几年下来,还真把颜四维当成是“一骑绝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贵妃了。
又起风了,风叩着门窗,牢房里传来一阵阵的破口大骂。福海这座监狱条件太差,监禁的大部分都是一些重刑犯。所以受冻挨饿对这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监禁在此,就是被老天爷放弃了的弃儿,谁又会对这些人怜悯呢?颜四维站着,没挪动一步,看着窗外被大风卷起的漫天飞雪,和大山的影子,说道:“玉素甫,麻烦你两件事情,把我脚下的镣铐解下来,我想活动下,二,把我隔壁的郭老头子请过来,我想想和他喝杯酒!”
玉素甫喊了人,卸了脚镣。同时派人解那位郭老头到了隔壁一间房子,颜四维笑着说:“多谢,我想和郭老头单独待会,你们都忙去吧。”说完,独自一人来到了隔壁房间,付清门和张五峰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充满着打斗的渴望,好像搞基情的眼神让人浑身惊起鸡皮疙瘩。玉素甫给狱警使了个眼色,看两名狱警跟了过去,放了心,告别回家。
颜四维一进屋,欠身倒了酒,坐下之后,老头先说了话:“四维,你这是要出去了?我原来说过,让你请我酒,没想到在这地方。”老头满头白发,杂乱如稻草,身材瘦弱如柴,佝偻着腰,但两道眉毛倒八字,眼神犀利,端着酒杯在那闻了起来。就一个半米见方的窗户,射进来一块月光,从窗户望出去,却是漆黑的天和偶尔的调皮的跳跃无规则的雪花,天空高,月色凉,这最西北的地方,说不出的荒凉,就连杯中的酒,再浓烈,也如被这房子监禁的月光,说不出的冷淡,入口冰凉,荒芜,就如同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颜四维举杯笑道:“郭老,当时我来此地的时候,有人送我一句话,四个字,隐忍藏锋,我对这四个字一笑置之,直到见到您,才知道其中含义。我颜四维喜欢直来直去,我要出去这件事不瞒你,但是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就是不知道您老是否还志在千里?知道别的也打动不了你,但是陈家的老头还活着,他家的军师也活着,就连东北的班王爷也想着搏一搏,你就没点兴致出来搅搅局?”
老头喝了口酒,哈哈大笑:“颜四维,你就这样请我出山?就算是我出去,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霍乱’郭廷谈?‘梁柱’陈柏松,被‘刃阁’项御马剁掉一臂的‘独臂谋断’房兴船,再加上‘北狐狸’班逢牺,你爹‘伯乐’颜冷秋,浙江那位‘南猴’曾静莲,四维啊,你看过当年进献zn海的关于各地谋士的内参一眼,这些人你都记得,现如今你隐刃藏锋十几年,是想把这群人都挫骨扬灰不得好死,还是想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扔出去,给后辈们当试炼的靶子,成就小子们的名气?”
说出这些名字,颜四维想起了十几年那一晚老爹给他看的内参,他看了一下一米见方的月光,笑道:“随你怎么想,举杯吧,老爷子,饮尽这一杯监禁了十几年的西北荒凉,咱们去欣赏外面的山河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