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姑娘，小女素翎，以后姑娘的衣食起居都由我负责了。”那着淡绿衣衫的丫鬟将各色糕点自托盘中取出，笑盈盈对着丝萝说。
“我叫丝萝。”丝萝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往素翎靠近。
到了她面前站定，丝萝伸出手摸了摸素翎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却不知被什么生生划了一条疤痕。
素翎退后一步，拿帕子掩住脸上的疤，“素翎相貌丑陋，怕是惊着姑娘了？”
丝萝摇摇头，“没有。”
素翎看她眼神里是淡淡的，并没有任何惊怕或者嘲笑的情绪。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粉色的衫子印得她的脸庞那样粉嫩，真是一个玉人儿，只可惜被困进了这如牢笼一般的斗艳楼。
“花妈妈说姑娘的肚子应该是饿了，这些点心请姑娘慢用。”
丝萝这才把眼光扫到桌上去，花花绿绿的糕点，很是好吃的样子。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嘴里，糯糯的，凉凉的，仿若入口即化的雪，很是香甜。
素翎见她吃的很香，不免偷偷抹了把汗。不知道现在这个主子的脾气怎么样，之前伺候的那姑娘，长着一副柔情似水的摸样，背地里却狠命地折磨她。摔杯子丢盘子，一个不顺心就全发泄在她身上。以至于现在，素翎身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
若真是讨厌她，大可告之花娘将她打发去后院干脏活累活，可偏偏那姑娘并不想赶走素翎，她留着她的原因就只是因为素翎比她丑。是的，那姑娘爱极了自己的美貌，身边跟着一个丑丫鬟既能显得自己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却也会在带出去时觉得自己没有面子。这就是那姑娘常常对她发脾气却始终不愿意让花娘调她走的缘故了。
要说丑陋，素翎也不是天生这样的。她出生时因是难产，母亲失血过多产下她之后便去了。十三岁时，父亲又因病离世。无依无靠的她只好遵照父亲的遗嘱来梦城投靠远方亲戚，谁知这所谓的亲戚不仅不认她，还将她卖进了斗艳楼。她被就是个刚烈的性子，死活都不肯接客，但花娘哪里会做亏本的买卖，今天不行就饿一顿，明天不行就饿一天。其实左右不过一个死，她倒是不怕，只是不甘心呐，母亲拼了命才有了自己，怎能轻易轻生？于是，就摔碎了杯子，毁了自己的容貌。
古时的女子最最在意自己的容貌，这一划也就将自己的一生泼上了墨。素翎的整个人生就此都黯然了下去，心也如死灰一般没有了感觉。花娘那天暴跳如雷，将看守她的老妈子挨个骂了个遍。这素翎虽不是貌若天仙，但也是当花魁的好苗子，就这么毁了，真让花娘痛心疾首。她是花娘花钱买的，花娘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从此脏活累活都压在她身上。在这斗艳楼熬了三年，始终笑脸迎人，尽管丑陋，但也不令人讨厌，干活也是顶勤快的一个，所以花娘将她调到有前途的姑娘手下伺候。可谁能知道，她的笑，都是没有灵魂的。为了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但她必定不能让母亲的命白白浪费了。再不济，也要带着母亲的份活下去。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深深懂得这道理，也不怨天尤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看你怎么对待了。
前段时间，因自己伺候的那姑娘被城里的达官贵人看中，不仅被赎了身还成了那贵人的小妾，她才从那姑娘爪下逃脱。本以为自己可以去后院处理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谁知新来的丫鬟里并没有几个让花娘省心的。她这才被派了来伺候这位绿姑娘。来之前就听闻那些老妈子传这姑娘，干净得一尘不染，据说来的时候连鞋子都没有穿的，那赤足像是玉雕的一般。今儿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的。但她在乎的不是自己要伺候的姑娘如何如何不凡，她只求遇到一个好主子，能让她过些安生的日子就满足了。
丝萝已将桌上的三盘点心一扫而空，只觉得这些味道是她统统没有尝过的。这举止在她看来是丝毫没有什么问题的，之前在桃花顶吃肉一顿也要吃好大块，直到师傅哭笑不得地喊停她才乖乖停下。可这胃口当真把周遭的人惊到了。门口的老妈子眼睛瞪得老大，从没见过这等姑娘，身子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有那么大的食量。
素翎脸上的讶异只迅速闪过，继而笑着问，“姑娘可吃饱了吗？”
丝萝也不知道饱是种什么感觉，只是糕点再好吃，吃多了也是会腻味的。她不讲话，眼神转到另一个托盘的绿纱衣上。
素翎很快领会，忙拿了纱衣到她身旁，“这是花妈妈给姑娘准备的衣衫，姑娘可喜欢？”
丝萝拿起那纱衣，与自己身上穿着的款式极接近，却远远没有身上衣衫布料的柔软。
“给我的？”
“是。”素翎笑答，然后转头对着门外的老妈子，“冯妈，素翎要伺候姑娘更衣了。”
那老妈子点点头，随即走出门外，将门关上，随后便跑去后院找其他老妈子闲话家常去了。素翎做事他们都是放心的，这三年来，她忍辱负重，从不畏惧打骂，做事勤勤恳恳，花娘看在眼里倒也没那么气她了。有些事，都是放手她去做。被她伺候的姑娘，个个都给花娘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虽说到最后都给赎身出了这斗艳楼，但那赎金也当真是天文数字，都够花娘开十几个斗艳楼了。所以，现在素翎也算是花娘最器重的丫鬟之一。
“姑娘，素翎给你把这身衣衫换上吧？”
“不。”丝萝将那纱衣放回托盘，“这是师傅给的，我不换。”她捏着身上粉衫的衣襟轻声道。
原本，这姑娘着粉色的衫子是非常合适的，但为了配合花妈妈给她的名号“绿丝萝”就非得她穿着绿衫子不可。就像青葵姑娘穿的衣衫是青色，红菱姑娘穿的衣衫是红色，白霜姑娘穿的是月牙白色的。这是斗艳楼花魁的特色。
“绿姑娘，这是花妈妈吩咐的，请不要让素翎难做。”素翎在脑袋里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不惹怒这姑娘的基础上让她换上这衫子，思来想去都没有个好办法。
一听是花妈妈吩咐的，丝萝的脸上就露出很为难的神色。一边是师傅，一边是花妈妈，两个都是好人。自然是师傅对她的情意更重些的，但好歹她此刻正穿着人家给的鞋子，还刚吃了人家的糕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丝萝是说不出的，但妖也是有这样的觉悟的。
素翎看她这副样子，又是心急又是不忍。只好柔声说：“那绿姑娘，要怎么样您才能换上这身衣衫呢？只要素翎做得到，一定尽力完成。”
丝萝看素翎一脸认真的样子，想着也不过是一件衣衫，到时候回了桃花顶再问师傅要一件便是了。此刻是在人家，不如跟他们一样，穿他们这样的衫子，因为她毕竟也是要想成为人的呀！
“不如……不如你带我去看桃花。”
素翎听她这么说，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梦城的百姓是不喜桃花的，因它们的花期过短。凡是花期过短的花都在梦城绝迹了。若真要看，便只有往城东九王爷府去了。但王府岂是一般人去得的？斗艳楼的姑娘，至今也就青葵姑娘去过几次，这才使得她身价百倍地往上涨。现如今，要见一面青葵姑娘，都要花好几百两的银子。这花了银子也未必见得了姑娘的面，若是青葵姑娘不愿意见的客人，花再多的银子都是白搭。都说她是九王爷捧着的，花娘也不敢对她有太大的脾气。
“这个……”这下轮到素翎为难了。这要怎么办呢，凭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何进得了九王爷府？可刚才自己夸下了海口，现如今覆水难收了啊！
这时，素翎身旁的那小丫头开口了，“绿姑娘，你要看一般的桃花，这梦城里怕是难见着。若是想看特别点的桃花，那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丝萝不解地看着那小丫头，桃花还分一般的和特别的吗？
那小丫头一看丝萝感兴趣，赶忙指了指自己，“喏，春天的桃花就在这儿！”
素翎脑中灵光一闪，忙笑着解释道：“姑娘，这丫头叫春桃，可不就是春天的桃花？”
眼前这小丫头竟是自己的同类？丝萝心下一惊，看看那小丫头，嫩嫩的脸颊果然是粉扑扑的。可是这样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人类不会害怕她吗？春桃春桃，桃花是春天才开的吗？丝萝脑海里打满了问号，她也是桃花，可是一年四季都开的呀！
“姑娘，这桃花你可是见着了，这下该是你换这衫子了吧？”素翎说着上前打算给丝萝宽衣。
手还未触及衣衫的腰带，丝萝退后一步道：“我自己来。”
她说着解了腰带以及衣襟内的暗带，粉色纱裙如薄雾一般从她身上滑落。
让素翎和春桃吃惊的是，这姑娘竟没有穿肚兜！别说肚兜了，褪去纱衣之后她就是一丝不挂的。丝萝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变的，一般的姑娘早就羞得想要躲起来了。可在她看来，脱了这衫子才是正常的，做人多麻烦呀，还要穿这样那样的衫子袍子。对于性别，她才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人类有男有女，但到底区别在哪里，她也是不知道的。
素翎赶紧拿了那绿衫子给丝萝披上，可是那衫子薄得紧，不穿肚兜是不能出去见人的。这就奇怪了，看那粉衫子也是很薄的呀，再说又没有做里衬，绿姑娘穿着怎么就不透呢？素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衫子当真奇特。她差了春桃去领肚兜和胫衣过来，自己俯身捡起那粉色衫子，只觉得触手冰凉，寒气逼人。此时，素翎只觉得这姑娘来历不凡，却也不敢多问，只把衫子收了放入衣柜中。
春桃一把衣物拿来，素翎赶紧给丝萝换上。月牙白的肚兜，上面绣着几片嫩绿色的荷叶。就连胫衣也是鲜绿色的，看来花娘是想要把斗艳楼的特色贯彻到底了。但总归，这些衣衫再配上外面的衫子，是很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