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后,两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互相看了看,皆默然无言。
显然男人的话对他们来说是有命令的力量在里面。
长久的静默。
被称作李哥的男人低着头,漠然看着昏睡过去的杜云笑,只见眼前的人浑身血迹斑斑,虽然都是些不要命的伤,但是仍因数量众多而显出惊心,可是她呢,即便伤到如此地步,一双手臂仍旧是死死环绕怀中孩童,带着拼死保护的姿态,不能不说让人感动。
不过男人看着,却只是漠然。
片刻后,他俯身拨开童儿耳边的一缕碎发,那隐约的青色痕迹立马显现出来,男人眼中掠过一抹异色,忽然很快地拽着童儿,抛给后面的两人,“是青魅的银毫针,赶快带他们回去医治。”
说话同时,他已经单臂环住杜云笑,带着她利索地翻身上马,将她横在身前。
后头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带上童儿,很快跟随上马。
五个人,三匹马,顺着宽敞的官道驰骋而去。
山林绿广,辽阔无际。
马背上,杜云笑迷迷糊糊一路颠簸,等颠簸好容易停下,又是人急急带着她走动,温软的床铺和额头上一只温柔的大手,都让她忍不住陷入更深的梦乡,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甜的梦乡里,一些嘈杂的声音挤入进来,
“药……这药给我……”
“可是那孩子……”
“……他的命,随他去……”
……
“我要这女人活……”
意识朦胧中,杜云笑听着一些声音烦乱地响着,一会儿有什么苦苦的东西灌进嘴巴,逼着她不得不伸着脖子使劲地往肚子里咽……这会儿好不容易咽完了药,没用多久,又是什么东西刺入肌肤,像条小虫子一般渐渐深入带来蚂蚁叮咬一般的痛苦,细细的直往肉里钻……
针,银针……
脑子里一瞬间清醒,杜云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床边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正看着她。
杜云笑一眼看见床头边自己破破烂烂的旧衣裳,还有破布包扔在那里。
借着要坐起来的机会,她小心又不动声色地悄悄将那个破布包往枕头底下掖了掖。
“姑娘小心呀。”小丫头一边扶她坐好,眉里眼里都是笑。
“你是……”杜云笑眨眨眼睛,脸上茫茫然。
看看周围环境,简单的房屋,垂曼的床铺,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叫青凤。你忘了吗?李大哥带你回来的。”丫头笑眯眯说,扶着杜云笑坐起来,贴心地在她身后放好枕头。
李大哥?坐躺在床上杜云笑脑袋转了转,浮现出自己最后看见三匹马迎面而来的画面……说实话,看见这三匹马的时候,她的意识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实在不记得什么李大哥。
“哦……那你李大哥,他人好吗?”小心地一句,杜云笑试探着看这姑娘态度。
“当然啊,李大哥他……”想不到这叫青凤的丫头提起这个李大哥就眉开眼笑,嘴里开始不断的说着话,一句两句都是夸赞溢美之词,这种仿佛要用尽天下最美好的词组去形容“她李大哥”的劲头,让杜云笑忍不住头痛起来,勉强听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的打断了。
“青凤……姑娘。”斟酌了一下用词,杜云笑还是保持了对这丫头的礼貌。
嗯?青凤歪脑袋看着她,似乎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悦。
“跟我一起来的,有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杜云笑一面开口问,一面观察着青凤的神色,“还活着吗”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吐出口的,但试探问着的观察,看到青凤脸上并没有显出的为难让她多少心里有些慢慢放松。
“哦,你说他啊,那个小鬼头。”青凤不以为意。
“对,就是他,他……”杜云笑有些紧张,一激动扯到身上细碎的伤口,不由倒抽冷气。
青凤看着杜云笑这么紧张,犹豫了下,摇摇头。
杜云笑表情一怔。
“怎怎么,有什么不好吗?”她勉强一笑地问,却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果然还是救不了啊……
新仇旧恨……
“嗯……不太好……”青凤慢吞吞地说,看她流泪紧张,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别,别哭啊,其实也没有那么坏……他反正现在是死不了的。”赶紧一口气把话说完,青凤及时阻止了杜云笑险些溢出的泪水。
“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杜云笑眼里亮起光来。
青凤赶紧点头。
这一瞬间,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杜云笑的表情,就看见这个女人似乎喜极而泣,又好像终于抓住了什么珍贵的宝物,又似乎总算得到救赎……复杂的她以为杜云笑都要哭出来了,好在并没有。
“能带我去看看他吗?”冷静下来,杜云笑问。
虽然她也受了不少伤,但皮外伤不伤筋动骨,眼下觉得自己精神头还可以,免不了想亲自去看一看,证实孩子确实平平安安,自己才能安心。
“这个……恐怕不行……”青凤小心地看着杜云笑,有些犹豫,“李大哥说……他不太好……”
“他跟你不一样……他中毒很深……”
“虽然用了药……但……”
“李大哥说,一个生病的人如果有十分的生机可以救治,他……只有不到一分。”
青凤吞吞吐吐慢慢把一段话说完,杜云笑本来恢复几分人色的脸庞,已经是灰白如死,眼神更是绝望的让人不敢直视……过了好久,她默然地起身,自己有些艰难地穿衣穿鞋。
看着她往屋子外头走去,青凤赶紧跟上。
出了这屋子,外头是山寨的模样,杜云笑眼神木木地慢慢走着,青凤心里知道她要去哪里,便好心地在前面引路,一路撵开山寨里碍事的人,直到把她带到一间屋子前。
这间屋子看着比山寨里其他屋子要亮敞些,飘着药香药味,周边一圈树枝篱笆。
从屋子敞开的门扉里,可以看见里头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
年轻的约莫二十来岁,穿一身灰褂,背对着外面看不清模样。而年老那一个白发苍苍,远远地看着慈眉善目,和年轻人坐在那里说着话……等他看见杜云笑倚在门边停止和年轻人交谈,“不好说……尽力……”这些词句,已经清晰地传入杜云笑耳中,让这姑娘灰白的脸越发惨无人色。
“是……救不了了吗?”与那老者对视着开口,杜云笑语带凝噎。
“这……”老者站起身几分为难,没有说救也没有说不救。
老者的行动让那年轻人意识到身后来了人,也慢慢地站起身转过头,映在他眼里是一身朴素衣裳的姑娘,一双水灵的眼睛被泪水浸透,露在外面的肌肤清晰可见各种划拉出的伤痕,虽说比初见那日好了很多,这一张脸,却还是有几分吓人的……但胜在气质不错,善柔静美,不像豺狼之人。
只是有些奇怪,这姑娘看着他,眼睛一瞬间微微睁大,眼中震惊与不敢置信过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孩子中毒深,不大好救。”为了摆脱这种眼神的注视,他出声道,声音沉沉浑厚。
不好救?不好救的意思是还能救?杜云笑眼睛一下子亮了亮,眼底的一些情绪被掩盖起来,忍不住一下子抓住这男人的胳膊,“你是说,你是说这孩子还有救对吗?”
她眼睛晶亮急急地问,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人在自己欺近的那一瞬间脸色瞬间一暗,本来刚硬平常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恼怒在里面,等抓住胳膊感觉到这人身体的紧绷杜云笑才注意到不太对,赶忙松开手趁这人没有发火之前,连忙重申一遍问题,拉回他莫名有些失控的情绪。
“有救。”半晌,那人不甚愉悦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杜云笑松了口气。
有救……有救就好。
不由打量面前的男人,灰褂劲装,脸秀隽,微微刚硬。
他……就是青凤说的李大哥吧。
李大哥……李不讳。
这个绿林起身的男人,将来名动天下,只是……下场不好。
“只不过要救他,难如登天。”李不讳接下来黑着脸的一句补充像盆兜头冷水,浇熄了杜云笑眼里刚刚腾起的一些亮光,让她重新变得有些茫然无措。
“难如登天?什么意思?怎么会难如登天?”一连三个问题急急的抛出,杜云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吊起来。
“怎么就难如登天了呢?”仰头看着他,杜云笑几分惶然无助。
这种眼神让李不讳微微皱眉,不知为了躲避还是什么,反正他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避开一步微微侧身,转向旁边慈眉善目的老者。
“药叔,我带她进去看看?”他以询问的态度向老者道。
“去吧去吧。”老者摆摆手。
于是李不讳这才跟杜云笑示意,带着她朝一个小门走去。
小门里显然是个里间,一直在门口没有说话的青凤见状也紧赶两步想跟过去,却被门口的药叔一把抓住。
“小丫头,你跟去捣什么乱。”药叔道。
“我去看看那个小孩儿好了没有啊。”青凤道。
“看什么看,你一天看几遍?”药叔不买账。
青凤:“可是……”
药叔:“可是什么可是,陪我碾药去。”
说这话药叔拽着青凤离了屋子,青凤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但显然不敢违抗药叔,只得一脸不情愿被硬拽着离开。
而这边青凤一步三回头的时候,李不讳和杜云笑已经先后进了里屋。
这间里屋不大,就一张床一个桌子,但屋子里暖烘烘的十分舒适,各种香笼里熏出着药香的味道,袅袅的烟雾温和盘绕在整间屋子里,吸入肺腑有种说不出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