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婧兰就近登上一处高地,向山下望去。
只见皎白的月光下,山下的党项骑兵已经开始移动着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即使借助山上的优势,在这个距离上,契丹人手中的箭也射不穿党项骑兵身上的轻甲。萧婧兰他们只能等待。
看着山下几乎三倍于自己的敌人,萧婧兰深知这一仗必定是艰险至极。面对卫慕多的虎狼之师,他们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更重要的是……
萧婧兰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腰间,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蜡丸——她手底下的女骑兵每人都有一枚这样的蜡丸,里面装的是致命的毒药。它的存在就如同契丹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般,万不得已时为自己做个了断……
萧婧兰还记得,这支跟随自己的女骑兵第一次上战场之前,太后就教她给每人发了一只蜡丸。
这本是个有些沉重的差事,可毕竟是年轻人,当大家听说,其中的毒物可以任由自己选择的时候,还忘乎所以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哪种毒药效果好,哪种毒药无痛苦,哪种毒药味道好……大家嘻嘻哈哈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着,好像死亡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提前顾虑的事。这也让领兵不久的萧婧兰心情放松了不少。
她自己手上的蜡丸里装的是孔雀胆,那时选它,只是因为这个名字似乎好听一些。她从宫里的太医那里讨来,据说见效极快,遭受的痛苦最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些真的死于这种毒药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告诉活人他们的感受……
萧婧兰想着那时的场景,嘴角禁不住微微上翘。这么久以来,她都庆幸自己没有要她们拿出过各自的蜡丸,可是这次……她们可能没有援军,也没有退路,艰苦的背水一战,也许用上它并不为过。
萧婧兰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被设下圈套战死在异族的荒山野岭,身边上千个年轻的女孩,跟随她出生入死,她却不能带她们回去了,不是一个两个,也许是所有……
她心存侥幸地往远处望了望,目所能及的地方是沉寂的黑暗,丝毫不见援军的影子。她有些莫名地怨起赵文铮来,怎么同她一样笨,识不破这个圈套。
遏制不住的绝望漫了上来,萧婧兰想起了太后和圣上耶律隆绪、伯父萧挞凛、一直照顾着她此时却不在身旁的康敏、还有送给她匕首的耶律长寿奴……
耶律长寿奴还调侃她说:“你要是还嫁不出去,我就把你绑了比武招亲去。你不用费心,只管看着,我给你安排一出‘英雄救美’——打得过我的才能考虑……”
萧婧兰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敬她的,只是想起了赵文铮,不是什么强烈的想念,或者什么深深的不舍,只是一种求生的欲望,这个时候只有他还有一线可能赶来相救,现在的她只能想到要靠他了。
耶律长寿奴口中的“英雄救美”也许就是这样了吧……如果他赵文铮真能救自己突出重围,自己自作多情地考虑一下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反正太后说过,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
萧婧兰苦笑着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从腰间摸出了蜡丸,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绝望。身边的女兵也悄悄把话传开去——“蜡丸”……压在舌下的蜡丸提醒着大家:这是场恶战,但是只能活着成功,否则就是舍生取义。
党项人很快便展开了进攻。契丹人将山上大大小小能推得动的石块都砸在了党项人的队伍里。党项人弃了许多马匹,徒步更灵活地躲开那些石块,冲上山来。
契丹人所剩无几的箭支阻挡不了那么多的党项人,很快,卫慕多便带着人杀了上来。
契丹人的马早在逃上山的途中丢的丢弃的弃,双方骑兵都失了战马,叫喊着杀做一团。
卫慕多手执着马刀和铜盾,直奔萧婧兰而来。虽然失了马上的冲劲,卫慕多手中的马刀依然来势汹汹。
萧婧兰借着凸凹不平的山石,一次次避开卫慕多的攻势,手上的双刀也一次次攻向卫慕多的空档。她身边的女兵也纷纷上前帮护,可契丹人仍是边战边退,渐渐处于下风。
萧婧兰手上的进攻也少了下来,被卫慕多逼得没了还手的机会。身边的女兵们一个个倒下,萧婧兰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意识也恍惚起来。
渐渐的,她眼中似乎只有卫慕多的那柄马刀,耳边也只有兵刃相接的叮当声,那些呼喊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
她感到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不能输,不能死!打败他,杀了他!
她似乎已经停止了思考,只盯着眼前的对手,一次次地化解他的进攻。可她的脚下依然是步步后退。
眼看她已经退到了那道山岭的最高处,身后就是布满狰狞碎石的陡峭山坡。突然,她向后一脚踩在一块松动的山石上,整个人便向后直直倒去。
卫慕多看准眼前时机,抢上一步挥出马刀。泛着清冷月光的刀锋迎面劈来,萧婧兰已经失去了平衡,她用力掷出手中的双刀,试图挡下一些马刀的来势。此时,只见达若飞身扑上来,一挺长枪直取卫慕多胸腹,逼得他生生刹住马刀的势头,转而回身劈向达若。
萧婧兰滚下山坡前最后看到的,便是卫慕多的马刀挥向达若的一瞬,达若似乎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丝毫没有抽身后退的意思。
尖利的山石划在身上的时候,萧婧兰还在想:达若那个笨丫头,真的很笨……
耳边呼呼的风声吹断了她的思绪,她一直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下滚去。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上的疼痛,伸出手试图攀住身边的山石草木,手上也被划得鲜血淋漓。终于,她的手臂重重地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块拦住了她。
一阵剧痛从左臂传来,萧婧兰试图撑起身子坐起来,却发现左臂已经不能动了。一定是伤到骨头了。她恼怒地咒骂着,用右臂强撑着坐起身来。
面纱早已不知所踪,身上的轻甲被摔的四散破碎,里面的中衣也被划得破烂不堪,一道道狰狞地伤口满是血污,加上左臂传来的剧痛,萧婧兰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黑夜里,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境况,黑沉沉的乱石坡底甚至听不到上面的砍杀声,静悄悄地吓人。
口中的蜡丸已经有些碎裂,萧婧兰一口吐了出来,有些变了形状的蜡丸滚落在碎石间,看在萧婧兰眼里,就是在提醒她,上面的山坡上还有一场恶战没有结束。
她忍着疼痛站起来,四下寻了几根树枝,撕下衣衫的下摆将树枝捆在左臂上,固定住受伤的臂骨。手中除了一把匕首,再没有其他可以借助的工具,她只能凭借一只手臂向上爬去。
她不知道爬到上面需要多久,也不知道在上面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是遍地尸首的修罗战场,还是卫慕多尖牙利爪的虎狼之师,自己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是独自面对党项人的刀箭舍生取义……
她的脑海里纷繁复杂地飘着各种猜测,手上还是不停歇地攀着树根石块艰难地向上爬着。不管结局是什么样,她都要回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