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在这儿?!
又怎么会认得我?!
阿星愣在原地,脑海里顿时一片浆糊。
先不管她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光是一个正在被追杀的通灵界藏在自己家里,这种事情别说他阿星要负责任,执印亭若是追究下来,就连陈叔也脱不开关系,到时候一连坐,恐怕两人都要被绞死挂在淮南街口。
更要命的是,这个叫欧阳十七的,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先前在李府之中,她跟她的手下害了多少条人命,手段有多么可怕,阿星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根本不想与其扯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关系。
当时院子里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样子,他现在一想起来还怕得浑身发软……
总之得赶快离开此处,去找陈叔,告诉他全部真相,祈祷他能有什么办法。
动作越快越好!
片刻过后阿星缓过神来,想都不想转身便往外走,然而等他到了空地上,两条腿却仿佛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那张脸明明只看了一眼,明明只瞥见了她的一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阿星却完全没有办法抛在脑后。
“靠!”阿星狠一跺脚,硬着头皮又冲回了作坊,将房门关严实,之后又拉来一条板凳顶住,接着走进里屋将卷帘完全放下,点燃了一盏油灯。
他一声不吭地趴在床沿,借火光观察欧阳十七的伤势,发现除了腹部以外,女孩其他裸露的皮肤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割伤、烫伤以及淤青十几处,想必那公孙鹤和其他人联手对付她,根本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意思。
“喂,你要不要紧啊?”阿星难免心疼道。不管她是谁,做过什么,现在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到底也是条性命。
“你不……废话么?”欧阳十七别过头,汗珠顺着额头流到枕巾上。
阿星苦笑,从床底抽出一条干毛巾,上前包住她失血最严重的小腿部位,而此处血迹斑斑的床单下,血液几乎就要渗透到床板里。
女孩的腿痉挛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说什么。
“我给你上些跌打散,止血的!”阿星又从橱柜里取出一瓶药粉,往几处见血的伤口撒了撒,之后走到另一侧,略微紧张地道,“你手拿开,让我看看肚子上的伤。”
“别……”
欧阳十七这次断然拒绝,两臂反而抱得更紧,但阿星决定不搭理,直接上前将她双手移开。女孩的腹部绞痛难忍,根本没一丁点儿力气反抗他,只好死了心,听之任之。
阿星只瞅了一眼,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那一圈的衣服布料已全部毁损,露出整个洁白光滑的小腹,但他完全没功夫欣赏,因为女孩小腹右侧靠上的位置,明显有一个巨大、可怕的火红掌印,仿佛五条赤练蛇爬行至侧边肋骨,掌印边缘发黑冒烟,似乎过了那么长时间后,仍有残留的高温灼烧着女孩。
这究竟是哪门子邪功?!
欧阳十七似乎瞧出他的困惑,张了张嘴道:“我……我中了公孙鹤的凤炎毒掌。”
“凤炎毒掌么……”阿星点点头,心想光听这名字,就能猜到一定是十分厉害的界术。
但要说这掌法邪门,倒不如说通灵界的能力更邪门。若是常人被这等高温持续灼烧,早就烤为焦尸,然而眼前的女孩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或是体质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将伤口一直维持在小块区域,甚至,似乎还有另一股内在的力量与之抗衡。
只是不知道这股力量还能帮助她多久,单单从女孩的状态来判断,说不定她转眼间就会一命呜呼。
阿星踌躇了半晌,突然一拍脑袋。
“等我一下啊!”
说罢,他跑出里屋翻箱倒柜了一番,不一会儿又重新站在床榻旁,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淡青色石料。
“你……干什么?”欧阳十七抬起长睫毛,气若游丝道。
阿星晃了晃手里的石头:“这个叫玄冰岩碎片,是我跟陈叔烧窑的时候用来降温的,说不定有用。”
“……这儿是你家?”
“是的呀,你说巧不巧!”
阿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心里却砰砰的狂跳。他将石头在裤腿上抹抹干净,又犹豫了一下,才将石头平整的一面对准伤口,慢慢地贴了上去。
谁知玄冰岩刚触碰到女孩的皮肤,便发出“滋”的一声尖啸,然后迅速被高温蔓延吞噬,表面白烟滚滚,连色泽都变得发红!
欧阳十七的身体也同时抽搐了一次。她闷哼一声,然后就再没别的动静,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阿星一惊,连忙将石头扔到地上,然而一只手还是被烫得麻木肿痛。
再一看伤口,几乎还是跟刚才无异。
乖乖,玄冰岩可是极寒之物,像这么大的一块碎片,丢进灶头能灭去半米高的柴火,连它都治不住这毒掌,恐怕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阿星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盯着脚边的那块破石头,又瞧了瞧女孩的脸,目光呆滞。
我虽然仁至义尽,可惜你命已该绝。欧阳姑娘,阿星我已经尽了力喽,你到了阴间可别回来纠缠我,要纠缠也该去找公孙鹤、李灿金、王大淘、梅不宁那几个龟儿子去。
对了,千万听我一言,奉劝你这次投胎可要好好擦亮眼睛,记住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做旺财,也要比做个通灵界要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喂……”欧阳十七突然开口说话。
“呜哇!”阿星屁股朝后一缩,指着女孩惊叫道,“还还……还活着?!”
“你盼我死?”欧阳十七的一双碧眼半睁,平静地看着他。
阿星竟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委屈道,“怎么可能?我既然救你,当然是希望你不要死的。”
“呵……是么?”欧阳十七凄凉地一笑,稍稍翻了个身,眉头较之前舒缓了不少,“我问你……刚才那个东西,还有多余的没有?”
“啊?”阿星眨了眨眼睛,马上会意,明白对方所指的是玄冰岩碎片。
看样子,玄冰岩碎片多少能减少一点伤痛,想不到瞎猫撞见死耗子,自己碰运气使的办法居然真有用途。
“有的,有的!我到窑里给你拿!”
“……快去。”欧阳十七轻轻阖上眼,过了半晌不见动静,一睁眼却发现阿星还坐地上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阿星挠了挠头,“你若答应了,我马上就出门帮你取。”
“……什么事?”欧阳十七眉头轻蹙。
“你不准杀我灭口。”
欧阳十七捂住伤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流翻涌:你这龟孙子,居然敢跟姑奶奶我讨价还价,本念着救济之恩不必杀你,现在恩怨两清,可就没道理让你继续活着了。
世界上总有些笨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及在大言不惭的时候,搞不清楚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家伙,欧阳十七遇到过不少,其中惹烦她而且活下来的,至今一个都没有。
于是她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阿星舒了口气,手一撑地站了起来,“第二件事儿嘛……”
“第……第二件?”欧阳十七喉咙一甜,差点呕出一口鲜血!
“嗯,第二件事情就更简单啦,”阿星双手抱胸,笑嘻嘻地道,“那就是——你得把‘十二夜雪桃’还给黄慷父女。”
“……你说什么?!”
“‘十二夜雪桃’本是黄家的宝贝,今天在淮南街上,我答应了黄慷帮他拿回来的,所以得说话算数。”阿星说罢顿了顿,担心对方有所疑虑,又补充道,“一串桃胡换一条命,值!”
听罢,欧阳十七已气得发抖,却极力控制住心中杀念。毕竟掌毒如若再发作一次,可能就会要了她的命,而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指望这臭小子去拿玄冰岩来缓解疼痛,好让她一鼓作气,以寒蝉咒破解公孙鹤的界术。
“你叫什么名字?”
“阿星。咦,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姓什么?”欧阳十七不理睬他。
“爹娘死得早,我不知道我姓什么。”阿星垂着脑袋,低声道,“就连陈叔也不知道。”
“陈……叔。”欧阳十七眼中寒光一闪,接着嘴角微微扬起,道,“好……我答应你。”
“嗯,白天说话不算数,晚上出门变母猪!”说罢,阿星勾了一下女孩的小指,之后冲她笑笑,便撒腿跑出了房门。
“……”欧阳十七一时无言,内心五味杂陈。她一边心中暗骂,一边撑住床沿,咬紧牙想坐直身体,好更清楚地检查腹部伤口,谁知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串“叮铃咣啷”的响声,然后便看见阿星又站在了里屋门口。
“完蛋了,他……他们寻过来了!”阿星一脸惊慌失措,说话明显有些发抖。刚才他根本还没走出作坊,只是在窗口瞄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谁?!”欧阳十七心中一凉。
“好像是李府的家丁,已经到门口啦!”
“李府……”欧阳十七捏紧拳头,指甲快要掐进肉里,“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个!梅不宁那家伙……他好像也在里面!”
梅不宁?
欧阳十七咬住发白的嘴唇,顿时心中一沉——那个叫梅不宁的化物界,不是已经被媒介反噬、几近烧成黑炭了么,按道理已离死不远,怎么还有能耐追到这个地方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阿星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他两手使劲挠头发,猜测难道是自己行踪败露,被人跟了一路?如此一来,自己跟欧阳十七被抓个现行,岂非注定被归类为杀人犯同党,与此女一丘之貉?
不不不,自己还是想得太远了些——比起被当作同党抓起来,明显被一同乱刀砍死的可能性更高啊!
想到此处,阿星连忙躲到床榻另一侧,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哭腔道:“欧阳,你们通灵界个个都神通广大,赶快想想办法啊!”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身体撞击门板的闷响,闷响一下接着一下,最后只听喀喇一声,阿星眼睛一瞪,明白挡门的木栓已经完全碎裂了!
“欧阳十七!”
“……让开。”欧阳十七掐一张咒符,忍着剧痛在胸前甩了三下,血就顺着她的胳膊流到指尖,滴在了裤腿上。
砰!
随着大门被蛮力撞开,一条板凳飞上天花板,又啪塔一声摔碎在陶轮上。
与此同时,欧阳十七手里的咒符也开始燃烧。她鼻头轻轻一皱,却嗅到另一股奇怪的味道,于是眯起眼睛朝门口望去。
还魂丹?!
梅不宁正站在门前,有数名手下围着。他半边脸被烧得格外狰狞,衣衫褴褛,整个人看起来黑乎乎的,但那对细长的眼睛却亮得慎人。朝里扫视一番后,梅不宁马上就发现了卷帘后的欧阳十七,于是阴沉地一笑。
“妖女,你好命大,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他收起笑容,咬牙切齿道,“今天定要洗我耻辱,亲自将你手刃!”
言罢,梅不宁又眯起眼睛:“当然……也包括你的小同伙。”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两只手掌已经摁在地面,一颗紫色灵种闪着幽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门槛上。
“催叶·虫笼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