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化物界，把他们从高高在上的地方赶下来，让这个国家恢复到本来的样子。”欧阳十七深吸了口气，目光更加坚定，“阿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扳……扳倒化物界？”阿星不禁退后了一步。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不知道，夕照国的政治、军队、商业、农耕皆被化物界掌控，尤其近两百年来更甚。大量化物界富贾权贵握住了国家命脉，造成霸权、腐败、歧视、凌弱等等诸多问题，执牛耳者自然无所顾忌，若不是律法严明，其他三界人士恐怕更不好过。
皇族虽为御神界，但常年深居千秋殿内，难以企及人间万事；同为御神界的教会中立偏安，不轻易参与世俗之争。
此外，天工界人口众多，虽也有一小部分人权高位重，但整体地位仍然和付出不成比例，大部分人处处受化物界牵制，在军队里也是扮演次要角色。这种滋味，阿星心里最清楚。
通灵界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不受待见，两百年前更是被打入冷宫，困于南疆一隅山河。
但是，用陈叔的话说——谁都知道，谁都闷着一口气，谁又敢站出来说一句“这不公平”呢？
阿星长长地吐了口气，正色道：“实话实说，我的目的只是救出陈叔而已，最多再找机会教训一下李府里的人。欧阳，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有你的苦衷，但通灵界跟化物界之间的仇恨，我真不想搀和进去。”
听罢，欧阳十七却摇了摇头：“你以为你救了陈叔，教训了李府，然后事情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阿星诧异道。
“当年构陷黄之焕和通灵界的元凶，根本不止李府一个。篡逆之事何其严重，你牵一动百，化物界一定会人心惶惶！”
“所以呢？”
“李府也许会放过你，但是化物界会记住你。当然，他们不会记住你的名字，只会记住你是个天工界。”
“我懂了。你是想说，化物界会像当年对待你们一样，对天工界落井下石。”阿星皱起眉，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只凭这一件事情，化物界没必要做得那么彻底。”
“当年害死黄之焕的，也仅仅是某些人无端的猜疑！”欧阳十七马上驳道。
阿星不再说话，脑袋里极力思索着，试图找出对方话语里的错误。
欧阳十七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我从小在南疆长大，学到最有用的东西不是咒术，而是这么一句话——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彻底。这句话对于化物界，对于你，都是一样正确的。”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彻底。
阿星看着化为焦土的作坊，忽然感到背脊一凉。
少顷，他苦笑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你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对付一个李府就够呛，何况跟整个化物界为敌？一院三阁九府，哪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你难道要一个个地扳下来么？”
欧阳十七不为所动：“这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然后呢？就凭我们两个？”阿星讥讽道。
“至少我们能做点什么。那次在迷雾氅里，你也想证明自己的吧？”
“证明？我有什么好证明的……”
“你在装傻还是真傻？”欧阳十七上前一步，微愠道，“被困在迷雾氅的时候，连黄之焕都觉得死定了，后来是你把我们救出来的啊！”
“我救的？”阿星指着鼻子，脸上写着莫名其妙，“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有办法……”
他话说到一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除了一双人类的手，此外便是天地一色、无穷无尽的耀眼白光。
阿星这才记起，自己离开迷雾氅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强化术，你对那个空间使用了强化术。听上去很荒谬吧？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但我们确实是因此逃了出来！”欧阳十七步步逼近，盯着阿星的眼睛。
阿星咽了口唾沫，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吞了回去。
“嗯，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是事情都过去了，既然大家都还活着，就好聚好散，该干嘛干嘛去吧！”
欧阳十七仍不死心：“阿星，你就不想更了解你的力量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
“不是我自欺欺人，这实在是……”
阿星使劲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道：“想扳倒化物界的，你欧阳十七肯定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有实力的那个，可是你也看到了，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很多事情，大家其实都已经习惯了。真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习惯没习惯，你明明心里有答案的。”
“答案？那我告诉你答案好了。”
阿星转过身，望向远处的牛车，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也认识几个化物界，那些家伙其实人都不错，也把我当作朋友。在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救过我，在我身无分文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掏钱袋……呃，就算偶尔犹豫一下，最后也肯定会掏出来，嗯。所以我没办法学你去痛恨他们所有人。你说的把化物界整个扳倒，这种愿望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庞大、太遥远了。”
说罢，他回头认真地道：“欧阳，这就是我心里的答案。”
欧阳十七愣了须臾，随后竟释然地一笑，恰如冬湖融雪。
半晌，她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可能吧，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阿星耸了耸肩膀。
“对了，你还要不要该告诉我，这个老头儿到底是谁了？”他指着女孩身旁的老者，此人仍旧呆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讲过话。
欧阳十七瞥了眼老者，淡淡地道：“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个大夫。我对他用了魅惑咒符，所以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魅惑咒符？听起来不错。”阿星搓了搓下巴，紧接着眉头一皱，“难道他会跟你跟到天涯海角？”
“不会。只要我跟他的距离超过五十步，咒符的效果会自动消失。”
“原来如此。”阿星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废墟中沉默了良久。
“欧阳，我之前就想问，你是不是能看见死去的人？”
“嗯，怎么了？”
“那旺财呢，你能看见它么？”
阿星指着一片焦黑的地面，地上有一处新堆起的小坟。这里，便是从前他跟旺财一起玩耍的地方。
就在相同的一片阳光下，小狗曾经围着自己跳跃、吠叫，伸着舌头抢他手里的肉馒头，用潮湿的鼻子顶到他的手背……那样的情景仿佛在昨天刚发生过。
“能。”
“真的？！”阿星惊讶地回头，“那它在做什么？”
欧阳十七朝前走了两步，瞳孔里碧光一闪。
“它好像在朝你摇尾巴。”
“是么……这样啊！”阿星嘴角扬起微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以及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
他抬手遮住太阳，视线越过断壁残垣，越过远方的山脉和梯田，望向湛蓝晴朗的天际线。不知道旺财在那个世界，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过得快乐不快乐？
“对不起。”欧阳十七低着头，突然开口道。
“对不起？”阿星回过身。
“那天在迷雾氅里，我……我对你做了很粗鲁的事，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阿星眨了眨眼睛，轻松地一笑：“现在算是扯平了。”
言罢，他重新戴上狐狸面具，道：“欧阳，后会有期。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到吧！”
他不再犹豫，转身朝路边停靠的牛车走去。
“后会有期。”
欧阳十七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口中呢喃：“阿星，你真的想当一辈子的工具么？”
一辈子的工具……么？
殊不知，阿星还是听到了女孩的话。他走在漫长的小径上，耳边响起风中传来的话语，心中莫名地一阵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