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家开始招阴亲办丧事了。
村里的很多人都自发地赶来王家帮忙。
早饭刚过,王家就聚集了很多亲戚朋友。王军的同学也来了很多。是王玲玲通知同学们的。因为陈俊死的时候王玲玲没有通知同学们,事后自己也很后悔。这次又是她们两个合葬,王玲玲含泪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去通知李新,李新又通知了其他一些同学。
“洒泪祭同学,哀鸣扬天啸!”
班长来了,李新来了,刘可来了……他们跪在棺材前痛心疾首,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
李新一想到夏日里自己带着妹妹和王军、陈俊的那次见面,四个人中就这样突然走了三个!他怎么也不相信现实变得这么残酷!他边哭边说:“军哥呀,我和你是最亲密的同学和朋友。我们在一起学习、生活了两年,除了星期天,几乎是形影不离。到最后你连兄弟我一面都不见,就这样走了?今生小弟再也见不到你这个知心的大哥了……”
李新参加完王军的葬礼回家后的当天晚上,他含泪写下了一首《诉衷情》来悼念王军:
寒窗苦读为比邻,
友谊重千金。
天涯地角几处,
难觅学魁音。
追挚爱,
命可陨,
感吾心。
仰天长问,
如此情盟,
感否苍民?
王玲玲亲眼见证了陈俊和王军在几天中就这样相继离去了,这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对王玲玲来说,这像梦又不是梦。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在她看来,王军已经跳出了农门,成为了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大学生,这是多少青年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陈俊不仅人长的漂亮,而且很有“才气”。他们俩的未来是那么的美好!一个是自己崇拜的四哥,一个是自己的同桌兼闺中密友!为了爱情,现在他们什么都愿舍弃,只求魂栖一处了!爱情的魔力原来是这么大,大到都可以让双方抛弃生命。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两个突然逝去的年轻生命,让这个还没有完全从高考落榜的阴影里走出来的姑娘陷入了深思:俊儿和军哥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捍卫自己的誓言,但同时也表达了他们对山村世俗偏见的一种愤慨和蔑视!他们这种生死相随的爱情,只有用“凄美”二字来形容!他们必将活在永远不朽的故事和人们的思索中!
第二天一早,徐老可就叫狗剩她妈妈从十几里外请来了一个在附近很有名气的巫婆张刘氏,来给王军招“阴亲”例行手续。
张刘氏被请进正堂屋桌子前坐下。她叫王家人买来两块一丈长的红绸子,一张大红纸。然后又问清楚王军和陈俊的生辰八字,最后眯上眼睛,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煞有介事地对站在身边的王老大说:“好了,俺在阴司已经把他们二人的结婚手续办好了!”
办这张“结婚证”,巫婆要收很高的费用,还得附加烟、酒和糖块这些东西。巫婆说:这张结婚证等到在墓穴前举办“婚礼”时,只要划根火柴一烧,他们二人在阴间就是合法夫妻了!
虽然是招阴亲,但也要按当地农村结婚时的那套风俗来,否则会招惹人们的非议。陈家虽说不要聘礼了,但男方给女方的彩礼“三转一响”不能少。所谓三转一响,也就是当时结婚陪嫁最流行的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音机。巫婆说:这些东西也不用买真的,叫扎纸匠给扎一套纸的就行了。反正活人结婚时用的那一套,这次就全用纸的来代替了,但件数不能少!
随后又赶紧安排人到扎纸匠家里扎“彩礼”。另外再加上当地出殡时必须用的一个“纸马”,和一台纸“轿子”。
死人安葬用的一套,活人结婚用的一套,这两套加在一起,排场很大。
六个人的鼓乐班子被请来了:上午十点来钟,鼓乐班子先是吹着喜庆的欢歌,后边跟上王家那些穿上白布孝衣、戴上白布孝帽子的小辈族人,拿上纸扎的那些“彩礼”,“嘻嘻哈哈”去陈俊的坟前“迎亲”!
来到陈俊的坟前,鼓乐班子停止吹唱,早有陈俊的姐姐们和一部分族人等候在那儿了。
徐老可首先找来村里几个青壮年。虽然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但新坟新土,几个青壮年没费多大功夫就把陈俊的棺材挖的裸露了出来。然后徐老可又拿出王家准备好的一小袋子五谷杂粮,先往裸露的棺材上撒上几把,嘴里喊着“天下太平,五谷丰登”!随即旁边就有人马上递给他一瓶白酒。徐老可嘴对着酒瓶含上一大口白酒,冲墓穴中的棺材上连喷几下。这时站在墓穴边的几个青壮年,就马上用绳子、木杠把棺材从墓穴里起了出来。就在棺材抬离墓穴的一刹那,徐老可又在盛小杂粮的袋子里摸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生鸡蛋,就势由墓穴边沿滚下了墓穴。末了,徐老可就站在墓穴边扬天大喊一声:“凤凰升天”!
喊完了这一声,这破土取坟的一切程序就算完成了。司仪又冲着站在墓穴边的陈、王两家的小辈族人喊上一声:“哭吧!”
顿时,哀乐响起,站在墓穴两边的小辈族人就开始依哩哇啦地哭了起来:“七姑啊!”、“七姑奶奶!”、“四婶啊!”、“四奶奶!”。
陈俊的棺材从墓穴里在一片哭声中被起出来后,连同王家带来的“彩礼”,一并先放在王军棺材来时的路旁等候着。然后有人拿来那块事先准备好的红绸子布,蒙在了棺材头上,表示“喜庆”!这个蒙上红布的棺材,也就被人们叫做“喜房子”了。
等哭声一停,马上就会有人跳下陈俊的空墓穴,把那个刚放下去的生鸡蛋给捡了出来。传说这枚生鸡蛋的作用可大了!要是哪个女人结婚后一直不能生育的,只要把这枚鸡蛋拿回家煮着吃了,就能很快怀孕生孩子了!
同时,司仪又安排了好几个青壮年,在即将给王军和陈俊合葬的空墓穴前,搭起了一个用来完成“婚礼”用的“喜篷子”。
这时,墓穴边不光要有王家的几个小辈族人看守,也必须有陈家的几个小辈族人站在墓穴边看守,以防有人往墓穴里“使坏”。多少年来沿袭下来的规矩:“娘家人”该上前了!因为娘家人和死者是血脉相连的一脉人。如果这时有旁姓的族人偷偷往墓**吐上一口唾沫,或者看守不好掉进一只蛤膜、老鼠什么的,都将会影响两家的后代兴旺。所以这时看守墓穴的两家后人是需要格外小心的。
与此同时,料理在家中就得赶紧安排王军的送葬仪式了。
王允相家虽然有四个儿子,但也只有大儿子家刚生下一个孙子。按当地的风俗,死人在出殡的时候,棺材的前面,必须由自己的“头郎大儿”跪在棺材前头“顶老盆”。如果没有儿子,就必须在家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作为自己这一支的继承人。找这个继承人必须找家族中的长辈人来见证,然后再写下一纸过继“契约”。因为牵扯到遗产继承一事,最好是“过继”自己的亲侄儿们。所以对于这个被过继的孩子能继承多少遗产,也都是由见证人事先说好的。但谁家也不能把自己的长子过继给自己的兄弟。一子不能领两家!王家只有老大生了一个儿子,其他两个哥哥还没有孩子。没办法,只好往远房的几家看看了。但和王军一辈的族人中,还真找不出个能过继的男孩子来。
怎么办?料理最后只好使出不得已的法子:王家四个儿子,王军属少亡,未成家。他这一死,身后也就没有这一支人了。无所谓,找只大公鸡也能代替老盆“架子”!
族长只好点点头。因为实在也想不出再好的办法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王军的三个哥哥和几个小辈族人都站到棺材两旁,准备出殡了。
司仪先把棺材里尸身上的寿衣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然后又对着尸体念叨几句话:“小四啊,你试试身上穿的衣服哪儿有不舒服的,自己再好好理顺理顺。到了那边就要和你喜欢的七丫头成亲了。成了亲,可要安安心心地好好过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