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唐高宗要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为皇后,几乎是朝臣群起反对,现在形势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已经得到李义府、许敬宗、崔义玄等几个朝官的支持,高宗的底气似乎也硬起来了。在十月的一天,早朝后,高宗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四大元老重臣入内殿,共同商议废立皇后之事。这是一次事关成败的讨论,高宗皇帝坐在殿上,武昭仪坐在帘内观察动静。
褚遂良已事先意识到要摊牌了。既然高宗决意要立武昭仪为皇后,要违背皇帝旨意自然是凶多占少。他认为长孙无忌是皇帝母舅,司空李勣也是朝廷功臣,不能让皇帝留下杀母舅和功臣的恶名。自己出身于草莽,既无汗马功劳,又受先帝太宗顾托之命,如果不以死相争,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之下?于是他下了杀身成仁的决心,不让长孙无忌等人先说话。这时处事圆滑的李勣见大事不妙,当走近殿门时诈称身体突然不适,便溜之大吉了。
长孙无忌等三大臣走入内殿坐定。殿内气氛有些紧张。唐高宗开门见山地说:
“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果然不出褚遂良所料。高宗活音刚刚落地,不等别人说活,褚遂良抢先跪下说:
“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褚遂良打着先帝的旗号,说得又合情合理,高宗听了虽然有些不高兴,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于是这次商讨议而未决,只好就此作罢。
第二天,唐高宗再次召长孙无忌等三大臣入殿商议废立皇后的事。同昨天一样,不等别人开门说活,褚遂良仍是率先出来上奏说:
“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褚遂良在高宗面前无所顾忌,言辞冲撞。但他身为顾命大臣之一,还是从爱护皇帝的愿望出发,规劝高宗立父妾为自己的皇后,将会留下万代恶名。褚遂良这次似已破釜沉舟,他说完后,又把手中的笏放到殿阶上,解下幞巾,并叩头流血,毅然要辞官归乡。说:
“还陛下笏,乞放归田甲。”
一向文弱仁厚的唐高宗这时也被褚遂良的过激行动给激怒了,喝令左右将褚遂良拉出殿去。此时,在帘内的武昭仪听了,也气得暴跳如雷,忍不住破口大骂:“何不扑杀此獠!”
在这关键时刻,太尉长孙无忌挺身而出,声色俱厉地说:“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尚书左仆射于志宁见到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阵势,紧闭着嘴巴,不敢说一句活。
事后,侍中韩瑗曾声泪俱下地劝谏高宗,说王皇后乃陛下在藩邸时先帝为陛下所娶,今无罪而被废黜,不合社稷大计,高宗听了无动于衷。但他并不死心,第二天再次上谏,说天子所立皇后,应该德配天地,光照日月;同时又大谈过去美女妲己灭殷、褒姒亡周的历史教训,希望高宗引以为戒,不然就有亡国、宗庙不得血食的危险。高宗听了大怒,下令将他拉了出去。
中书令来济也反对更立皇后。他上谏高宗说,天子立皇后,以承宗庙,是天下国母,应选择懂礼仪的名门望族,本人贤惠,以符四海之望。并引西汉成帝为戒,说成帝放纵欲望,以奴婢为皇后,故皇统中衰,其祸如此,请陛下详察。
尽管韩瑗、来济二位宰相说得深入浅出,娓娓动听,高宗却执意不听从。
正在双方对峙,唐高宗骑虎难下之时,却意外地得到了身为三公之一的司空李勣的支持。李勣本姓徐,隋末义军瓦岗军的名将,降唐后高祖赐姓李氏。后来战绩卓著,出将入相,封为英国公。此前不久,又由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为司空,一时无人可比。他对更立皇后的问题,与长孙无忌,褚遂良意见不同,又不好当着众宰相的面明确表示,所以此前召他们四大臣入殿时,借口身体不适而有意避了。有一天,唐高宗私下对李勣说:
“立昭仪之事,褚遂良固执不从。遂良既是顾命大臣,事不可。当止也。”
李勣听了没有正面回答可与否,只是淡淡地说:“此是陛下家事,何须更问外人。”
这句话貌似不置可否,实际上则是说更立皇后是天子家的私事,完全可由自己做主,不必理会褚遂良等外廷大臣说三道四。高宗实际上得到了李勣这一元老重臣的默许。
这时,新擢任礼部尚书的许敬宗也在朝堂上公然恬不知耻地说庄稼汉多收十石麦子,还想另娶个新老婆,何况天子富有四海,立一个皇后,有什么不可,这与别人有什么相干,却乱发议论。许敬宗说的话显然是在指责褚遂良与长孙无忌等人,但却是一句很粗鲁的话,又把天子比喻成庄稼汉,在平日要被判为大不敬之罪。但现在却是一句十分时髦的话,因为它很符合唐高宗的心意,也无人追究。而且武昭仪听了十分高兴,她还让左右侍女把这话学给高宗听。
元老大臣李勣的支持以及许敬宗说的那句粗俗的话,都进一步使唐高宗坚定了废立皇后的决心。不久,下诏罢免了褚遂良的尚书右仆射、知政事的官职,贬为同州刺史。尽管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等大臣极力劝谏,唐高宗一概断然不听。
可见,唐高宗将顾命大臣褚遂良罢免相职,贬为同州刺史的做法,表明他最后下定了决心。为了杀鸡儆猴,给那些反对派一点颜色看看,从而踢开了废立皇后道路上的绊脚石。这也表明了以长孙无忌、诸遂良为首的元老大臣在皇后废立斗争中的失败。那么,废除王皇后、册立武昭仪为皇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后来武则天又生下皇子,取名李弘。从此她开始关注朝政。每次见高宗,总是有意无意地问起朝堂里的事,了解朝中各位大臣在朝中所处的地位、籍贯和升迁过程,学识才干与个性喜好,做到知己知彼,一面鼓动皇上设法建立自己的威仪,不能事事听命于大臣,应像先帝那样广听兼纳,形成自己的见解,这样大臣们方能心服口服。高宗既愿谈朝廷里的事,对武则天的这种关心和鼓励,高宗也愿意听取。朝中大臣大多在先帝时就已居高位,他们功高位尊,大多又都曾担任过他的师傅与太子宫官员,他对他们很尊敬,逐渐养成了言听计从的习惯。但他也觉得:长此以往,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先皇那样的英明君主,从而辜负父皇对自己的教诲和希望。因此他觉得武则天的意见很对。
一天早朝后,有件事他决定不下来,他没有去找大臣商量,而是想与武昭仪谈谈,请她来拿个主意。他告诉武昭仪:郑州刺史许敬宗送来要求告退的表章。然后他又把许敬宗的情况做了介绍。许敬宗是南方士族,曾祖父、祖父、父亲在梁、陈、隋朝做过大官,以文学、经史而出名。他自己也很有文才,举秀才科,武德时仕于唐,唐太宗闻其才名,召用他,与房玄龄、杜如晦、于志宁、虞世南等同为秦王府上八学士之一。贞观初年,他就担任著作郎,兼修国史。十七年,撰成武德、贞观实录,太宗加封男爵,赐缎帛八百段,升任黄门侍郎。李治为太子时,升为太子右庶子。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皇太子李治监国,许敬宗与高士廉共掌机要。中书令岑文本死后,太宗令许敬宗代理中书侍郎。太宗在驻跸山大破辽兵,许敬宗就立于马前受旨草写诏书顷刻写成,词采华美,深受太宗叹赞。高宗即位,许敬宗代替于志宁为礼部尚书。这时,许敬宗嫁女给少数民族首领之子,得了许多财宝,为御史台弹劾,于是被降为郑州刺史。许敬宗很早就是高宗的侍从官,恭顺听命,被高宗视为自己的亲信。但因为他不是关陇集团的人,所以多次受到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此次送来告退表章,无非是向高宗发泄对关陇集团排挤他的不满,试探高宗对此事的态度。高宗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但颇感为难:许敬宗出身于南方士族,既然为长孙无忌等关陇士族官僚所不容,如果提拔他,会引起这些大臣的强烈反对,所以找武昭仪商量。
武昭仪已逐渐了解了朝中情况。朝中把持朝政的长孙无忌、褚遂良、柳寅、韩瑗、于志宁等人都出身于关陇士族世家,他们推荐任用的中层官僚也大多是关陇子弟或依附于他们的门生故旧。他们利害相关,同声共气,正是他们拥立太子、稳固后位的。朝中另一派是以原房玄龄、刘洎、岑文本、魏征以及当朝宰相李勣为首的山东庶族和南方士族,他们在朝中一直受排挤,与关陇集团有矛盾。这一派是朝中的一大缺口,他们与自己一样或出身不高,或郁郁不得志,他们绝不会依附关陇集团。如果从这里切入,取得其支持,收效一定很好。于是,武则天就对高宗说:“许敬宗既然是个很出色的人才,又是皇上倚重的人,可以先让他回朝廷做他原来做的修史工作,既可以引致左右,又不致引起朝臣们太大的异议。”
高宗觉得这办法很好,于是速将许敬宗调回中央,出任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武昭仪也暗中派遣心腹告知原委。许敬宗得知宫廷斗争的内情,很快心领神会。入朝不久,就派人告诉武昭仪要效忠她。
永徽四年,武则天又秘密召见许敬宗,把自己欲争夺后位及伺机立皇儿弘为太子的心事告诉了他,让他从中起作用。老谋深算的许敬宗注定从此要被传统史家列入奸臣的行列了,他发现武昭仪对朝中之事很精通,又有权谋,看出这个女人很厉害。因此也表示要与武昭仪共同进退,借重她而同排挤他的关陇集团斗,出这口胸中恶气。他劝武昭仪不要着急,时机尚不成熟,先要罗致人才,收复人心,伺机而动。他还劝武昭仪多读历朝“实录”,掌握宫廷斗争的规律。
没过多久,唐朝廷发生了一重大事变,房州刺史、驸马都尉房遗爱与妻高阳公主密议,同宁州刺史、驸马都尉薛万彻及岚州刺史、驸马都尉柴令武共谋,欲立秦州刺史、高宗叔父荆王元景为帝。计谋败露后,高宗令长孙无忌查询此事。长孙无忌借此罗致大狱,借刀杀人。陷入冤狱者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吴王恪,他文武全才,素有众望,太宗欲立为太子,遭长孙无忌的反对而作罢。当时他被高宗任为司空兼梁州都督,长孙无忌害怕他得势以后会报复,时刻想陷害他,正好此案发生,于是,他把他牵连进去。还有江夏王李道宗太宗庶弟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睦,也被牵连在房遗爱谋反案中。高宗念叔、悌之情,希望能赦免李元景及李恪两人死罪。但长孙无忌却串通崔敦礼等人,一再上表说:“陛下虽欲申恩,究竟不可枉法,如或谋反不诛,如何惩后?”高宗不得已,下诏令李恪、李元景、高阳巴陵两公主等自尽。江夏王李道宗等人被流放岭南。李恪临死大喊:“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忠良,宗社有灵,应当族来。”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人并不像正统史家所说是正直无私得了不得。正统史家只是因为他们阻止武昭仪当皇后而大加吹捧。
武则天从这一事件已经看出,长孙无忌貌似忠诚厚道,实为残忍刻薄。她为高宗李治被人愚弄却全然不知而感叹。这更坚定了她力劝高宗任用亲信、树立人主威仪的信念。有关陇集团在,皇上不是实际的皇上,也没有她武则天的翻身之日。因此她更是劝说高宗在朝廷上建立自己的威严,并对朝政大事进行剖析,让高宗从中看出一些真相,给他出一些主意。
唐高宗在罢免了反对派首领褚遂良的相职后,长孙无忌也不再说什么反对意见,从而为废立皇后之事打通了道路。于是废立皇后之事在一阵阵紧锣密鼓声中加快进行。
公元655年十一月十六日,唐高宗突然颁下诏书说:
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