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卧房。
卧房中的摆设十分繁复精美,床边不远立着一大幅插屏,遮挡住门外的视线。插屏上绣着四马奔腾,气势如虹,改变了房内的秀雅之气,一时让人分不出这卧房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杜鹃躺在床上,正一手把玩着身上湖绿的裙带,上面密绵细致地针绣让她暗赞不已。似这种纯手工的针线绣,她以前从没见过,现在咋一见,觉得十分稀罕。
在离床边不远处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整齐的叠放着大大小小好几件衣服,看的她眼晕。只是她这具身体还在恢复中,虚弱无力,即便是想换,也没有那个力气。
转了一会手指,杜鹃的目光便又投到上方,头顶上青色的纱帐垂下了一处边角,上面也有类似她裙子上一点刺绣。杜鹃扒着那个字看了半天,才勉勉强强认出是一个小小的“伍”字,她猜测应该是这府里主人家的姓氏。
想着,她便记起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少爷,身份好像还不如她,但身边已是丫鬟群绕。被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个叫梁利的小姑娘,身份贵为公子,怎么说身边也该有不少丫鬟小厮才对,怎么会失足落了井呢?
杜鹃想着便有些疑惑,但她初来咋到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熟悉,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心里祈祷着自己不是到了什么勾心斗角的地方。她在生意场上可以雷厉风行,但对于古代女人堆里的明争暗斗就没辙了。
正在这时,门庭外突然转进来一阵脚步声,人多有些碎杂,不似之前的细微。
没等杜鹃深思,门便被打开,人影绕过插屏,首先出现在她视线中是一个陌生的丫鬟,稍前一步是一位华服荣贵的妇人,不足三十岁的模样,眉如弯叶,头挽云髻,佩戴金镶玉簪,行走间隐者一股好闻的脂粉香。
杜鹃正在心里暗揣这妇人的身份,伍氏已经几步来到床前,看见她,眼眶一红,一双眼里竟蕴出泪光,拿着帕子的手覆在她上面,嘴唇哆嗦几下,忽然哽咽起来,道:“你这孩子,怎的就失足落入井里呢?若不是小伍发现的早,这不就......”说没两句,伍氏就抽泣起来,拿手抽了帕子摁在眼角抹泪。
杜鹃见着她哭,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平时最不耐心看这些哭哭啼啼没点出息的人,但此时已不是她所生活的时代,眼下显然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场面。而仅凭着妇人的一两句话,她也判断不出来眼前这妇人是这府上的女主人,还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人对不上号,让她张了会嘴,也没吐出一个字音。
伍氏手边的丫鬟看了看床上的杜鹃,安慰道:“夫人莫要伤心了,梁公子已经脱离大险,您再哭她,岂不是让公子也跟着您伤心。”
伍氏听了,又用帕子点了点两边眼角,挤出一个笑,道:“你说的倒是,利儿都已经脱了大险,我不该再哭,平白叫她心里笑话我。”
杜鹃见她好了,虽然对这样即哭即笑的样子有些不适应,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听那丫鬟的称呼,眼前这妇人八成便是那小少爷的母亲,这座府上的女主人了。
杜鹃在脑中筛选了一些平常又不引人起疑心的客套话,压低声音,尽量平稳地笑着道:“我怎么敢笑话您啊,都在府上打扰您两日了。”
伍氏听这话朝她甩了下帕子,虚打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嗔怪道:“你瞧这孩子,今儿怎么跟咱们这么见外呢,她平日里见着我哭,还不早笑话死我。”
那丫鬟也笑着附道:“可不是,我们伍府与梁府一向交好,公子您这样说可真是太见外了,倘若您不是与我们处的好,就是我们夫人见了您,那还得见礼向您绉巴巴的问声‘公子安好’呢!”
她最后一句学的惟妙惟肖,引得两人都大笑起来。
杜鹃跟着抿了抿嘴角。
伍氏笑得忍不住拿帕子抹眼角的泪花,道:“我就说她不是个好的,刚才那番话指定又是她新想出来笑话我的。”
那丫鬟也又笑起来,道:“公子也就是与夫人处的好,要是别的夫人,公子可是不理会的,见个面那脸也得翘的老高,眼睛都要撑到天上去呢。”
眼睛撑到天上?那算是什么东西!杜鹃脸色有点菜。
伍氏听了又大笑起来,看着杜鹃的脸想着那丫鬟的话,乐不开支。好一会才缓过来,正着色,对着杜鹃温声道:“你啊,今儿就别再笑我了。这两天咱们朱提城事情太多,就在三天前,你三叔父没了,他就一个儿子,你父不忍,就准备去将你那堂哥过继过来,给你做个伴。恰巧了,我那时觉得眼睛疼,恐有祸灾,就去央你母亲,让她带我去一趟江源城驱驱祸。谁想......说来你这大险也有我一份错,要不是我将卓天夫人拉到江源城,你也不至于......”
伍氏说着,唉着声叹着气,眼看又要伤心掉泪,杜鹃心里记住她刚才说的几个人,见她又要哭,来不及细想,忙止住她,道:“你快别伤心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又哪是你拉不拉我母亲的事,你看我这不也脱离险境,好好的吗?”
伍氏怔怔的看着她,手中的帕子停在了眼角,好一会,才感概万分得转头拉着丫鬟道:“你瞧瞧,到底是星宗钦封的公子,福祸看的如此开朗。”
杜鹃抿了抿嘴,看上去是谦虚的笑意,实则身上已经布了层凉气。她虽然一再筛选,小心谨慎着,可人说话的习惯却不是一时就能改得了的。刚才顺口将老子那句名言说出来后,她就头皮麻了一下,幸好伍氏只是个养在府里的妇人家,无才便是德,也幸好她有个什么公子的名头,即便说出有点深意的话也不至于让人怀疑。
不过她以后还是少说多看的好,至少也要将这里的一切搞清楚才行。虽然她大可以省事的说自己溺水失忆了,但那对她来说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取的下下策。将身家性命系在别人身上,接受别人的摆布,那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伍氏看着杜鹃嘴角上浅浅的一抹笑意,神色有些奇怪,但也只当她是大险刚过,心性一时有些变化罢了。又伸出一只手覆在她上面,温声感概道:“这两****父应该忙的很,你就少去找他玩闹吧。唉,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祸,你三叔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病死了,以前虽然整日咳,但好歹身子也强健,看着倒也壮实的紧,谁想走的就这么突然,只留下了你堂兄一个,唉!”
杜鹃抿着嘴角,也不接话,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为她的三叔父伤心一般。实际上,什么三叔父啊堂兄啊的,对她来说不过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罢了,彼此之间又没什么感情,让她只听伍氏说两句就伤心的泪如雨下,她演技不够实在干不来,所以只能垂着头装了。
许是伍氏自己感叹的太过投入,也没注意她,自顾自的又说道:“说来你那堂兄也是个极好的,写的一首好字,学问也高,人长得又俊俏,若不是你不愿意,现在你俩也早该修成秦晋之好了。”
杜鹃身子一抖,被伍氏覆住的手也是颤了一下。她怎么就忘了古代万恶的婚姻制度了,哪个媒婆在给女方介绍男方的时候不都是才高八斗,风流潇洒,十分话里得有十一分的水。虽然伍氏不是媒婆,但也没准是给那个未谋面的堂兄戴高帽子的。幸好这丫头没愿意,否则......想到这里,杜鹃不禁赞了一声好。
伍氏轻拍着她的手,又感概了一会子,杜鹃多数是在认真倾听,时不时插上一句承接的,正戳到点子上,又引得伍氏继续感概下去。这么东拼西凑的,她也了解了不少事情。
她现在所在的城市是朱提城,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而梁府又是朱提城权力最大的一户,她这具身体的父亲是个上卿大夫,位高权重。母亲是被钦封的夫人,封号卓天,至于有什么作用她也不是多清楚。不过奇怪的是,梁府权势如此之大,府内竟只有梁利这一个独生女,她那个父亲也是只有卓天一个夫人,这在古代简直是个奇闻,不过因为两位的身份尊贵,从来都只有人夸他们是一段恩爱佳话,而没有人说卓天是妒妇的。
伍氏又拉着她聊了一会子,正说着妆容礼仪,就听门庭外面传进来一道劲道十足的声音。
“利儿。”
先闻声响,尚未见人,杜鹃眼中便闪现古怪神色。从来到这里听到的女声都是细细柔柔的,再不然也是温婉和顺,而这一道清亮鸿正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带着一股掌权者的洗练,又分明是女人的声音,让杜鹃脑海中莫名的蹦出一个词:“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