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冲到医院的时候,爸爸老唐已经回天无力了。林美君一息尚存,听到姐妹俩喊妈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来了”。林美君想挤出微笑,可是太疼了,她的脸部只挤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姐妹俩一人握着妈妈的一只手,这只带给她们安定的生活、温暖的抚慰的手正在一点一点地耗尽它最后一丝生命力。
“妈妈!”姐俩泪眼婆娑。妈妈,那个每天精力充沛,手脚俐落、中气十足的妈妈,正像一个失去了牵引的胶皮人偶一样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脸上没有血色,唇边还有血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女儿。
“小枫啊!”林美君的目光找到了唐枫。“你爸呢?”
“我爸就是腿受了点伤,在别的病房,医生说养两天就好。他想过来看您,我没让,想让爸爸尽快养好。”
“哦。”林美君放下了心。“我没事吧,我住两天就回家好不好?”林美君此刻像孩子一样无助。
“没事,妈妈,你不会有事的。”唐枫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刚才她求着医生,无论如何要救活林美君,花多少钱都认。可是医生还是摇头叹气,只肯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她们可以多说会儿话。
“那一会儿回家把我的碗拿来吧,住院能用上。”林美君虚弱地说。
“好的,妈妈。”唐杉擦着眼泪。“我一会儿回家去收拾一下,看都什么能用的上都拿来。”
“小枫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你……会吃亏的。”林美君说的断断续续。
“妈,你少说两句,养养精神。”唐枫劝着林美君。
“小杉”
“妈,我在这儿呢。”唐杉凑到林美君面前。
“你学习可别耽误了,呆一会儿就去图书馆吧!不是要考试了吗!”
“知道,一会儿就去。”
病房里进来了一群人,林美君的兄弟姐妹接到唐枫的电话都来了。
“我渴,小枫,我要喝水。”
“妈,医生说不让喝水。我拿棉签给你沾沾嘴好吗?”唐枫沾了两三下,林美君不耐烦起来。
“我想吃桔子。”
“妈,医生说不能吃东西……”话音没落地,一旁的大姨推了她一下:“你妈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吧!你等着,我去!”
“痛啊!痛!”林美君突然烦躁起来。
“哪痛?”唐枫唐杉齐声问。
“浑身都疼,你们快点帮忙按按!”林美君激动起来。
唐杉赶紧帮妈妈揉了起来。亲戚们有的上来帮忙,有的在旁边小声商量着怎么办理后事。
唐枫冲去门去找医生:“大夫,我妈疼的厉害,快帮她打一针止痛针吧!”
医生跟着唐枫进了病房,翻了林美君的眼皮,淡然地说:“病人烦躁不安,你们家快点准备准备吧!”
大姨把刚买来的桔子掰开一点一点地把桔子汁挤到林美君的嘴里,林美君昏昏沉沉,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唐枫把耳朵凑到林美君的嘴边,也听不清林美君在说什么,好像是一串胡话。
旁边的心电图、测量仪上的曲线在剧烈地串动,归于平静。林美君的嘴里忽然涌出了大量的血液。唐杉吓坏了,在旁边哭的上不来气。唐枫一边哭一边拿起手边的毛巾、衣服、床单垫在林美君嘴旁。鲜红的血液止也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唐枫的视线一片鲜红。医生在凌乱的场面中宣告了生命的终结。亲戚们找来了做白事的人,分成两班,一班帮着林美君擦身子、穿寿衣,忙着联系殡仪馆。另一班忙乎着老唐。可怜老唐父母弟妹全在外地,倒落得身后冷冷清清。
三天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唐枫事后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漫天漫地的白、人来人往的乱和撕心裂肺地哭声。
关于事故的认定、赔偿等等事情都是林美君的二弟和对方谈的。交到唐枫手上只有十万元钱。二舅说因为老唐两口子过马路时太急,雪天路滑,对方的车没刹住。双方摊责,对方的责任倒是小些。唐杉倒是留了个心眼,偷偷找到肇事方,竟然得知事故赔偿了三十万元。回来后,唐杉找二舅理论,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谈崩了,大吵大闹起来,二舅说这是她们父母生前向他借的钱,他只不过收回来而已。
唐枫有些失望。亲姐姐尸骨未寒,亲弟弟就伸手拿沾血的钱。外甥女无依无靠,亲舅舅就来欺诈。亲妹妹倒是比自己长心眼,可也瞒头瞒尾,这个世界上,自己究竟能够相信谁?自己竟然也已经成了孤儿了。唐枫最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最近情绪不好,总是和妈妈拌嘴,在父母出事的那天早上自己还和妈妈顶撞。如果自己不顶撞,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唐枫蜷缩着身子坐在阴暗的角落,眼泪已经流干了。今天,她才知道,人悲痛到极致不是哭泣而是哭不出来。
唐杉在客厅里据理力争,亲戚们也纷纷指责二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从此,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只有靠姐妹二人了。唐枫仿佛突然成长了,妹妹还在上学,一定要为妹妹撑起一片天,替爸妈照顾好她,让自己心中的内疚少一些再少一些。
唐枫走到客厅,看着为了不同的原因各自激动的人们,拿起手边的烟灰缸,一松手落在地上,呯的一声,吵闹的人们停了下来。
唐枫看了看平时对她们家多有照顾的二舅,平静地开了口:“我爸妈刚过世,我和小杉都小,这些天辛苦了大家。至于借款的事,我们之前从未听父母提起过,只记得妈妈说和小姨借过5000元钱,不过也还过了,各位长辈还有人借过我们家钱吗?”
“没有了,就算有也就几百块钱,不用还了。”大舅发了话。
“别,大舅,今天我们就把钱都清一清,几块钱我也还,过了今天,明天手里就不一定有没有钱了。”唐枫淡淡地说。
“没有,没有。”大家纷纷摇头。大舅一脸不快地闪到一边。
“二舅,我妈和你借了二十万?”唐枫的眼角闪烁着鄙夷。
“是呀。”二舅低头说。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原因和您借的钱,有没有借条?你从哪张存折、哪张卡上提的钱,我现在就和您一起去查,有债我们一定还,决不会赖的。”唐枫坚定地说。
“去年在你家,说是你考公务员面试用的上,和我借的。亲姐弟之间打什么借条啊,平时你们家我也没少照顾的,你这么说是不相信我!”二舅忿然。
“不是我不相信您,平时您的确对我家照顾很多,过年过节总送吃喝。只是今天大家都在这里,若有这笔借款,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既然有,你和我们说就好了,又何必隐瞒赔偿的数额?况且,我考公务员,可没给哪位送过一分钱。”
“没送钱,你就能考上了?这年头哪能这么简单,你出去问问有人信没?”二舅转移话题。
“信不信的,反正我没送。我们去查存折吧,这样快一些。”
“查什么啊,那个折子清零了,上哪去查?”
“二舅,我不是不讲理,既然没有凭证,没有借据,这么大笔款子我不能承认,你多少拿回来点,就当是我们亲戚一场的感情,不然的话,我们也只能上法庭了。”
唐枫环视屋里,点点头:“我头痛,先进屋了。”
屋里静得可怕,每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的人,包括唐杉在内,都被唐枫刚刚的表现所震惊。这个绝不是他们平时认识的唐枫,绝不是那个娇柔有点任性的唐枫,不是那个不争不抢的唐枫。
二舅是在生意场上混的小有头脸的生意人,禁不起一场诉讼,唐枫和唐杉念在二舅曾经很照顾她们家的情谊上,又要回了十五万赔偿金,给二舅留了五万。当然,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从此以后,亲戚的情谊是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