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霾的天空云层低垂,好像随时会再下起鹅毛大雪。
虽戴着手套,林书田仍觉得双手冷得好似快要被冻住。那比寒冰还要刺骨的电报,叫他手掌冷得泛痛。
林书田用力捏了捏钥匙,尔后开门进去。
"书田?"褚荷秀闻声从厨房出来,手上粘着面疙瘩,额头上还沾了少许面粉,"你不是早班么?怎么才去就回来了。"
"褚雄坐牢了。"此时那电报又变成烫手山芋,林书田一刻都不想再拿着,他伸出手递给褚荷秀。
褚荷秀不接,她缓了缓笑起来:"别逗了,咱们中午吃饺子。"她说着,转身又要退回厨房。
林书天一把拉住她,把电报展在妻子眼前:"我没有骗你!他卖的假药把人给吃死了!"
褚荷秀眼睛望向别处,使劲儿挣开林书田,她躲进厨房,认真地揉着面团说:"我买了芹菜和韭菜,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林书田微叹一口气,答:"芹菜吧,加点粉丝。"
"好。"
褚荷秀大力地揉着面团,一下又一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全神贯注的,让自己全然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流那无用的眼泪。
面团揉好,面皮擀好,林书田便挽了袖子来帮忙包饺子。
褚荷秀舀了一勺馅儿搁在林书田掌心上的面皮里,滞住手慢慢地说:"一开始我就觉得我哥和石秦芳不适合,我哥迟早会被她给害死。你看,不出我所料吧。她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搭上了我哥和我爸妈。"
林书田捏着褶子,轻声安慰:"荷秀,你想多了。"
“林书田。”禇荷秀抬起头,静静地凝住丈夫镜片后的双眸,“如果是你,你还会佯作没事人一样的收留褚蔓么?”
林书田默不作声地包完了五六个饺子,禇荷秀也不急就那样安静地盯着他。
终于,他停下手,推了下镜片说:“如果是我,那我更要收留褚蔓。”
禇荷秀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包饺子,这下反过来变成林书田盯着她看。
“荷秀,你怎么想的?你想把褚蔓送走么?”林书田等了会儿,便率先问道。
禇荷秀压了压面皮,嗤笑道:“书田啊书田,你怎么会这么好呢?”
她把玩着那张被压得极薄的面皮,说:“对谁都那么好,为什么呢?我原以为我在你心里是最特别的,现在终于发现,我与别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你对谁都好,一视同仁的好。你累么?”
林书田看着那张被扯烂的面皮,缓声说:“荷秀,你是我的妻子,这还不够特别么?”
禇荷秀怔了怔,旋即把面皮搓成团,扔回发酵盆里,拍了拍手,抬起头云淡风轻地笑:“是啊,我忘了这一点。”
禇雄因贩卖假药致人死亡这件事,禇荷秀与林书田都假装不知道。褚蔓依然幻想着自己长大了可以写信给爸妈,然后他们会带着一堆好吃好喝好玩的回来接她。林悄悄是成人的心智,母亲在她面前闪烁的话语,早已让她猜到,这一次的舅舅,依然是再也回不来了。
禇荷秀休寒假的时候,一度再次向女儿提起想不想去上学,林悄悄统统回绝了。一想到那个大腹便便的罗五昌,林悄悄就觉得恶心。
面目可憎、心灵龌龊的人,偏偏要拿真爱当幌子,希望对方能忘记他所有的丑陋。
我再怎样,你都要相信,我是这世界上唯一爱你的,真爱你的,能够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啊——他们最喜欢这样说,不是么?
早春三月,体育场外的铁质护栏上蟠满了蔷薇花,花架下垂着绿枝黄花的迎春。
左米粒拖着林悄悄来玩滑滑梯,站在高处,左米粒指着那粉粉白白的蔷薇对林悄悄说:“悄悄,我们去摘那个吧。”
林悄悄近来也习惯了自己变小的身体,对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渐渐不再抗拒。她“哧溜”一下滑到沙坑里,望向那排春意盎然的铁护栏,说:“那太高了,咱么够不着的。”
“可以爬上去呢。”左米粒滑下来,然后二话不说就拉着林悄悄跑向护栏底下。
“哇,真的好高哦。”左米粒仰着头,踮起脚伸长了手臂够着高处的花朵。
林悄悄按下她的手臂:“够不着的,也爬不上去,太危险啦。”
尽管听从了林悄悄的话,但左米粒仍有些不高兴。
两个人重新走向滑滑梯的时候,左米粒眼尖,竟看见了老远走来的习路。
她欢呼一声,丢下林悄悄,边喊边奔过去:“小路哥哥!”
自从上次拒绝了左米粒去过家家,她们在小区里竟一次都没有碰见习路,林悄悄跟母亲打听了一下,得知习路一家三口已搬去别的小区,红旗小区的房子留给了习爷爷独住。
林悄悄这口气才松半年,竟在这时又看见了习路,哦,还有那个喜欢拖着书包走的,小小的莫亦城。
到了习路与莫亦城面前,左米粒习惯性地挽住习路的手臂,扬起脸甜甜地笑:“小路哥哥,你去哪里了?”
莫亦城拖着书包在旁边嘲笑似地看着习路:“呀,习路,这是你的女朋友么?”
“胡说!”习路脸一红,连忙推开左米粒,义正言辞地对她说,“小米粒,你以后不要这样拉我了。”
被推开的左米粒有些呆,她讷讷地问:“为什么?”
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林悄悄忙牵住她的手,说:“因为小路哥哥长大了,所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左米粒撅了撅嘴,悲伤换成气恼:“长大好讨厌,我才不要长大!”
莫亦城捅了捅习路的胳膊,催促道:“喂,还要不要去班长家了?”
“当然要去!”习路脸又是一红,然后他拍拍左米粒的头,给予一个安慰说,“小米粒,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玩哦。”
左米粒拽住习路的手,蓦然道:“小路哥哥,你能先帮我摘一朵花么?”
习路犹疑着没有动,莫亦城扔着书包,满脸的不耐烦。
林悄悄便摇摇左米粒:“我们回家,明天喊我爸爸摘我们,好吧?”
一贯听话温顺的左米粒,今天却极为反常地甩开林悄悄,大声道:“我不要!我就要小路哥哥摘的!”
林悄悄看了眼习路,习路被她这一个眼神削得抖了抖,最后只好把书包递给莫亦城,说:“那边的花是吧?你们等着,我马上来。”
习路转身朝护栏走去,左米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尔后转头问莫亦城:“大哥哥,班长是谁呀?”
莫亦城细长的眼睛弯了弯:“班长就是班长咯,怎么啦?”
“小路哥哥喜欢班长么?”
“喜欢呀。”
左米粒垂下头“哦”了一声,尔后转脸对林悄悄说:“悄悄,我去看看小路哥哥。”
说完,转身就向习路跑了过去。
林悄悄打量着小小的莫亦城,没有重生前那样激烈的初次见面,这一次平平淡淡的,过眼就忘。她相信,等到他回家,他压根就不记得今天还遇到了两个小女孩。
林悄悄看了他两眼,转身就打算去左米粒那儿,莫亦城却饶有兴趣地叫住了她。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悄悄睨着他,那目光好似倒春寒,莫亦城缩了一下,片刻后又直起腰板,大声说:“我叫莫亦城,你叫什么?”
林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想回他话。
莫亦城却不屈不挠地拽住她的辫子,气愤地说:“小朋友,有礼貌的才是好孩子。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林悄悄的辫子被扯得生痛,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像以前那样咬他手臂的时候,一声惨叫从护栏那儿传来。
——是习路!
莫亦城也意识到了,于是他松了手,和林悄悄一齐跑了过去。
绚丽多姿的春花下,习路抱着手臂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额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他带着哭腔冲左米粒吼:“小米粒,你干什么!”
左米粒双手背在身后,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提着地上冒出来的嫩草,眼睛清亮地说:“小路哥哥,你是我的,你不能喜欢班长哦。”
“你只能是我的哦。”
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林悄悄蓦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