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最近觉得很奇怪,馆陶公主竟然好几次主动问起她最近有和谁一起玩,她想起刘彘当日的无情,哼了一声,答道:“没什么伴儿,我最近都是自己一个人玩。阿母您也说过,‘这宫里没一个有良心的’,我当然是听您的话咯。”
馆陶公主见女儿拿话塞自己,也不再旁敲侧击地套她话了,开门见山道:“那胶东王刘彘最近没和你在一块儿玩吗?听说你当初还替他挡了罪,怎么没告诉阿母。”
陈娇的心顿时漏了半拍,阿母怎么知道这些?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但是有什么好烧的?她既不想承认她认识这个无情无义的小屁孩,又不得不承认他们以前的确玩得很要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具体。
馆陶公主见阿娇的神情竟然如此的不自然,倒真的有些慌张。阿娇不会真看上那刘彘了吧?会不会还吃了什么亏?但那个小子即使外表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老道,终究是个小孩子,应该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吃亏吧。
馆陶公主又问:“你们平日里都在什么地方玩?阿母这些日子得了些闲,干脆陪你出去走一遭。”
陈娇暗自无语,她的母亲不是一向很闲么。父亲回去前,她天天和父亲吵,父亲走了,她又天天骂骂咧咧说那栗姬不是东西,她不是闲,而是太闲了!陈娇扯了扯被子,道:“阿母,我头疼,不想出去吹风。”
馆陶公主冷笑,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真疼还是装疼我会看不出?前些日子给你添置嫁妆时你就说头晕,当我真信了?嬷嬷们都告诉我了,说你每天偷偷跑出去玩,你这些招数啊,为娘小的时候就已经用腻了,你还是乖乖起来吧。”
陈娇只好闷闷不乐地爬起来。
一路上,陈娇都不肯好好走路,不是踢踢石子,就是仰头看云朵,走着走着都快倒回去了。馆陶公主一见就来气了,趁着四下无人又把她好生咆哮了一顿,陈娇才规规矩矩地领着她往那湖边走。
反正刘彘那小子好久都没去湖边,今天肯定也不会去,有什么好怕的。陈娇嘟起了小嘴,气鼓鼓地想。
正在此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母女俩的身后传来:“长公主!”
馆陶公主回过头,见到是王娡,当即眉开眼笑。
陈娇回过头,恰巧和王娡身边的刘彘四目相对,刘彘依然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表情。陈娇对王娡问了声好,就又把头别了回去,蹲下身专心致志地把玩地上的小草。
王娡含笑点头:“居然这么巧,公主也在。彘儿说非要找回他的银项圈,妾便带他去找找看。”
这话一出口,刘彘和陈娇同时感到一阵汗颜。项圈是几个月前丢在宫外的,现在湖水结了冰又化,能找到才怪!再说,你一名宫内的夫人能随意出宫吗,你来找东西怎么不多带些宫人呢,怎么不带些水性好的人来呢?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彘更是心里不舒服,他的母亲让他陪她等在宫门口,已经连续好几天了。王娡平日里的交际都不太当着刘彘的面,刘彘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说谎。
馆陶公主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也点头笑道:“是啊,居然这么巧,我带阿娇来这里玩一玩,没想到同妹妹如此有缘。”现在她对王娡的称谓如同当时巴结栗姬一样,变成了“妹妹”。
王娡立刻松开刘彘的手,道:“你陪阿娇姐姐去玩吧,平日里你们玩的不是很好嚒,如今有大人在场,怎么突然不好意思了?”
馆陶公主嗤嗤笑道:“彘儿不好意思啊?应该不会不好意思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边笑边掩嘴。
不好意思的人明明是她吧!
刘彘其实很想念阿娇姐姐,那天回去之后,他也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对她把事情说清楚呢,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倔好气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一看到阿娇姐姐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样子,本来组织好的语言全忘在脑后。他又开始气,又想直接掉头走人了!
但是阿母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好乖顺可爱地走到阿娇身边蹲下。背对着母亲和馆陶公主,他的脸上才又恢复了那副没有五官的表情,带着一丝“根本不想过来”的烦恼与无奈:你看,看我的表情,不是我想过来哦,是我的母亲非让我陪你我才过来的!
陈娇根本不看他,枉费他做表情做得这么累了。她只是低头拨弄着那些蜷成一团的青草,把它们捋直,它们又弯了,再把它们捋直,又弯了……不停地捋,就是不看他刘彘一眼!
馆陶公主道:“看,孩子们玩得多开心啊。”
王娡点头,依然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是啊,真是很好的玩伴呢。”
……
今日的风有些大,久站在外面也不合适,王娡理所应当且十分尊敬地把馆陶公主请到了自己的漪兰殿小坐。至于项圈一事,早就抛诸脑后。
馆陶公主刚坐下,环顾四面,便啧啧咋舌:“妹妹的宫殿打理的果然雅致,漪兰殿的名字活脱脱就是为妹妹的殿取的名。殿如其人,妹妹为人高尚,这一砾一瓦沾上了妹妹的气节,分明就不一般了啊。”
王娡依然低头浅笑:“得长公主夸赞,真是抬举了妾啊。妾的宫殿不过是小雅,公主的殿里才是大雅正气,贵不待言。”
馆陶公主的屋子的确很“贵”,每次出远门,哪怕只有短短几天,她都要把珍藏的饰品玩意儿全部带着,几大箱子,再拿出来纷纷摆在自己的住处。而她也喜欢别人说她“贵”,“贵气”、“昂贵”、“富贵”、“高贵”……王娡的这些赞扬,都称赞到了她的心底。
她见王娡仍尊称她为“长公主”,也十分满意,这人与人就是不同,想当初她刚称栗姬为“妹妹”,栗姬就顺杆上爬地喊她为“皇姐”,真是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她们都互相赞美了一阵子,又开始赞美对方的孩子。
“上回去您的殿里,没见着阿娇,今日一见,比两年前还要娇艳动人,这杏眼,这小嘴……这模子愈发地像太后娘娘了,来,给舅母抱一抱。”
陈娇钻进王娡的怀里,对她甜甜一笑。
“哎哟,这两个小梨涡真是荡漾到人的心里去了,刚刚没发现,现在就这么标致长大后还得了?庄子所云的‘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呵呵,”馆陶公主见她对自己的女儿的疼惜神情,心中更加放心,“彘儿何其荣幸,这么小的岁数,就被封为胶东王,不过,那么远的地方,往后你们母子要见面可就难喽。”
王娡摆了摆手,道:“此事妾也一直担忧,多少次向对皇上暗示,看能不能选个近一些的封地。结果还是被封去了那极东之地,唉。”
“当年胶东王应着‘梦日入怀’的吉兆诞下,皇弟和太后都很高兴,连呼‘此贵徵也’,之后对他的喜爱也有目共睹,这么小就给他封了王。妹妹要是担心,日后皇姐我就偶尔也上那胶东之地去玩玩,代你打探彘儿的消息。”馆陶公主道。
王娡当即泪盈于睫:“妾就先谢过长公主了。”
陈娇用她的小手替王娡抹泪,但她实在不明白,这都是十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这帮大人现在讨论这些废话有什么意义?皇帝舅舅现在的身子就不太好,没准到时早已殡天,王夫人就直接和刘彘一起去胶东了。
刘彘静静地看着她和母亲,突然问道:“阿母,在离开长安之前,我还能见到韩嫣吗?”
陈娇更是好奇,韩嫣怎么了?对啊,自从那日起,韩嫣也不再出现,包括上次,也只看见刘彘,没看到韩嫣。
王娡这才想起,当时她为了防止栗姬和馆陶公主议亲之事外泄,让韩婴把韩嫣关了起来,现在刘彘被放出来了,韩嫣却一直被自己遗忘。她略带歉意地笑笑,对馆陶公主解释道:“韩嫣是彘儿的好友,阿娇应该也见过,”看阿娇点了点头,她继续,“还是要怪彘儿,一直对项圈之事耿耿于怀,韩嫣是个好孩子,见彘儿这副模样就帮他下水去找,天这么冷,一下子就给冻病了,现在还躺在府上呢。”
刘彘越听越皱眉,但知道母亲扯谎必然有她的缘由,所以忍住不乱问。
陈娇却越听越惊讶,韩嫣生病了?真是没想到,刘彘人小鬼大,居然这样自私!
她不免担心起来,嚷道:“项圈的事情我不都说了让我承担嘛,他还非要找那什么项圈,害得韩嫣都得了病!”
“他”指的自然是刘彘,但她说这番话时眼睛根本不看他,想必已经十分讨厌他了。
有公主和母亲在场,刘彘无法辩解。心里无力地想着,恐怕她对自己的误会是越来越严重了。
王娡这才对刘彘说:“你放心吧,昨日我让宫人去打听,说韩嫣虽然仍在病榻上躺着,但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例行的静养。不用几日,你们便能见面了。你也不用过于自责。”
陈娇听后十分开心。
刘彘恭敬地说知道了。
他知道,这是只属于他们母子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