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旁,陈娇静静地坐着,像是望着远方的凫雏雁子,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只鹪青停在了她的头上,啄起她的发髻,她似乎才感觉到,但也没有想抬手轰鸟的意思。
韩嫣和刘彘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韩嫣站起来,在陈娇的头上一阵乱挥:“去、去。”把鸟儿赶走,拍拍陈娇的肩膀,说道:“阿娇姐姐,是不是那天的事情太后责骂你了?走,我们一起跟太后说去,我们有三个人呢,刘彭祖那小子休想耍赖。”
陈娇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远方的大雁,这些雁儿怎么还没有飞走呢,十月快过去了,它们再不飞走,再过几个月会冻死的。
原来自从那天陈娇在这里碰见了刘彘和韩嫣,他们三人就经常玩在一起。
陈娇以前也和王夫人的女儿们玩过,但三位公主的性子都随王夫人,也许是王夫人不许她们多话吧,陈娇爬上树,她们闷闷地看着;陈娇和她们说笑话,她们闷闷地听着;陈娇把好吃的分给她们,她们道一声谢,就捧着,也不吃;陈娇说带她们去别的宫里玩,自己都踏出门口了,一回头,三位公主还静静地站在原地,陈娇简直无语了。之后回堂邑,再来长安,和她们三位更加陌生疏远。
跟刘彘和韩嫣在一起时,刘彘是闷瓜,陈娇爱说话,韩嫣则机灵爱玩,又经常出宫,懂得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和游戏。其实刘彘本不闷的,和韩嫣单独在一起游戏时也爱唧唧喳喳,但那日回漪兰殿,自己跟阿母说了刘阙于和刘彭祖欺负他、阿娇姐姐帮助他的事以后,王夫人就明令要他在陈娇面前少说话,但也要与她维持好关系。
现在陈娇安静下来,他们之间惯例的平衡被打破,让他更不适应了,但他又不敢不听阿母的,使眼色让韩嫣继续问。
韩嫣得到刘彘的眼神示意,开始发挥他转移视线的良好天赋,坐下来摇着陈娇的手,从地上拈起一片银杏叶,道:“阿娇姐姐,你看这树叶,像小蒲扇一样,多漂亮啊。”
陈娇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这有什么,阿母曾经带我去堂邑附近的清凉寺小住,那座山上到处都是这种树,每当秋天叶子落在屋檐上,厚厚铺一层,被阳光照着闪闪发亮,那屋子就像金子盖的一样,别提多美了。”
韩嫣继续撒泼耍赖,道:“阿娇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嘛,上回你帮了我们一次,这回我们也帮你。你说嘛你说嘛……”
陈娇摇头,说道:“你们帮不上忙的。”
刘彘咬了咬嘴唇,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
记得年前,阿母宫中的一位婢女带自己在树底下玩,不小心撞倒了迎面而来的栗姬,栗姬大怒,当场命令身旁的嬷嬷掌掴婢女,自己正欲分辩,那名婢女却按住了自己,摇头道:“小皇子,你帮不上忙的。”随即便向栗姬跪下讨饶,之后……刘彘闭上了眼睛。
“阿娇姐姐,不管怎么样,你告诉我们吧,三个人想问题,总比你一个人想要好。”刘彘对陈娇说。
陈娇看着他,无奈地抿了抿嘴,道:“好吧,那我告诉你们。阿母……阿母让我嫁给荣哥哥。”
刘彘和韩嫣对望一眼。其实平心而论,要不是刘阙于总仗势欺人,他们还是蛮喜欢这位荣哥哥的,刘荣瘦瘦高高,对自己的弟弟们也不坏。但刘阙于每回欺负他们,末了都要留下一句:“有本事你告诉父皇,反正父皇最喜欢我荣哥哥了,我是他亲弟,你不是,我哥肯定会帮我说话!”刘彘把这些告诉自己的母亲,王夫人连固宠都忙不过来,更不可能把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告诉景帝,只会让刘彘少出门少说话少惹事。至于刘荣,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亲弟弟给他在外边拖了一屁股芝麻谷子扯不清的烂账。
就这样,刘阙于和刘彭祖对他们造的孽,全被顺理成章地归到刘荣身上了。
韩嫣跳了起来:“哼!你可别嫁过去,你要是住他们家,刘阙于一定天天欺负你。”他完全不想他是什么身份、刘阙于是什么身份、陈娇又是什么身份,反正刘荣一家都是混蛋,嫁过去准玩儿完。
刘彘白了韩嫣一眼:“可是怎样才能让阿娇姐姐不嫁给荣哥哥呢。”
韩嫣苦着脸,重复道:“是啊,怎样才能让阿娇姐姐不嫁给荣哥哥呢。”他背过身去,捡起石头砸向树干,砸了一会儿,转过脸来满是惊喜,“有了,让阿娇姐姐嫁给你就行了。快去让王夫人跟长公主提亲啊。”
刘彘和陈娇都愣了,哭笑不得。但看着韩嫣一本正经的脸,又觉得这或许真的是一个方法。
刘彘看着陈娇,说道:“阿娇姐姐,不然你就嫁给我吧,不管怎样先把你从刘荣那里救出,然后你想当我的王后就当,不想当的话我们就……和离,嗯,对,和离。”
陈娇“噗嗤”一笑,道:“和离要符合‘七出’呢。”
刘彘抓了抓脑袋,哪“七出”?他看向韩嫣,明显韩嫣也不太清楚,耸了耸肩。他擅长弓弹,擅长玩乐,却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刘彘说:“那我们就不和离,一直在一起呗。”
陈娇看着他,点点头。
刘彘笑了。
韩嫣也乐了,把头插进二人中间:“嗯,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回到漪兰殿,刘彘把这事儿对王夫人一说,没料到向来温和的王夫人对他破口大骂,又怕隔墙有耳,关起门窗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对刘彘问道:“这刘荣和陈娇议婚之事,除了韩嫣还有谁知道?”
刘彘畏惧地答道:“没别人了……”
王夫人的眼中的利光如兀鹫般,扶住刘彘的肩膀:“彘儿,从今日起你不许出门。”
刘彘快要哭出来:“为什么?可我答应了阿娇姐姐……”
“不为什么!阿母平时怎样教的你?少说话,少承诺,你都听哪儿去了?”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为娘知道你是好心,但有些事,不是我们办得到的。”
又是这句话。帮不到忙、办不到、不是我们能办到的……这些话如同符咒,生生敲打进刘彘的脑海,盘绕回旋。为什么?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刘荣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
王夫人让宫婢把刘彘带回去睡觉。自己跌坐在榻上。
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初次侍寝便怀了胎,当时的栗姬视她为眼中钉,所幸产下的是位公主,之后又连生三女,栗姬对她的态度才得以缓和,直到自己生下彘儿……
栗姬,她好大的野心啊。那自己该怎么办?彘儿,还有妹妹的那几个儿子,就这么只有被封王的资格了吗?当年自己抛夫弃女来到皇太子gōng,为的是卜算得出的大贵。这么些年来她忍气吞声,难道就要被栗姬永世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
她王娡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