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是方唯上了林苏的车，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因为此刻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方唯，而非林苏。
为了让跑了好几个小时的林苏好好休息一下，方唯体贴地接过了开车的工作，当然他是有驾照的。
也许是真的倦了，也许是因为那碗鸡汤暖饱了她的胃，以至于放松了她的身体和脑神经，总之，林法医官在车上——睡着了。
林苏怀里还抱着刚刚方唯交给她的另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的温牛奶，有助于睡眠，让她在睡前喝的。
不过林苏还没来得及喝牛奶，就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真的很累了。
方唯笑看了眼靠在车座上，呼吸平稳，睡得安然的林苏，晶亮的眼眸中带闪着温柔与包容。
在感情方面，方唯算得上是个空白如纸的人。
他的样貌不差，但与同龄的女生在一起，总是感觉比人家小了一点，学生时代的女孩子，谁都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比自己长得好看，或是自己看起来年长些。
女生们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宠爱自己，保护自己的人；而不是找一个让自己去宠，去保护的人。
待方唯认识林苏，到考上大学，成为研究生，身边有许多的人喜欢他，但方唯同学仍是死心眼地坚持着心里的那个人。
是单纯也好，傻气也好，不知变通也好。
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更何况自己看上的人是值得自己去寻找与坚持的。
感情嘛，这样才有趣，才显出些许真诚，也才最能打动人，也最能成为自己重要的记忆。
至于林苏拥有过怎样的感情？是否喜欢过什么人？对什么人难以忘怀？
方唯私心里是在意的，可那些过去的事情他没有参与过，没有听到、看到过，所以往昔便只是往昔，一味地追究自己不了解的事，还非要求个答案，那是有病。
遇到对的人，去珍惜才是重要的。
思绪在车子的行进中翻转，方唯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夏夜的风吹来，满满的暖意。
快到林苏家的时候，方唯不得不将人叫醒，刚刚林苏只对他说了个大概位置，具体车子往哪里走还要问她才知道。
“前面左转。”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林苏睡眼惺忪地向前指了指，脑筋还有点迷糊。
方唯稳稳地操纵着方向盘，按她所说的方向在路口处左转。
“方唯……”林苏略为沙哑的声音喃喃地唤道。
“嗯？”打着方向灯转弯的方唯应了声。
“我有小孩了。”
临近午夜时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的宁静，惊跑了对面草丛里正打算过马路的小野猫。
车子差点撞上人行道，方唯踩下刹车，车子险险地停了下来。
方唯转过头不敢置信地向林苏看去，她的眼眸里闪着少许的不确定，少许的不安，还有一丝令他不解的坦然。
……
夏日午夜，路边的车子在路灯都已经关闭的街道旁停着，暗黄的车灯一下下闪烁不定。
不远处，某个正打算关铺子的小饭馆店员出来落防盗门，远远看到那辆诡异的车子，突然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左右望了望。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辆不知要做什么的车子。
夜风吹到身上，小店员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哎哟”一声低喝，抱头蹿回灯光明亮的室内去了。
将画面转回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子内，车内的气氛现在也非常的诡异。
一片沉默中，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丢出个爆炸性消息，又抱着保温瓶阖上眼睛，好像又再度睡过去的人。
“林、苏！”方唯不确定地唤道。
不想做解释，也不知要怎么开口的林法医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皮夹，打开，递到方唯眼前。
将头顶的车灯打开，方唯看向手中的钱夹，在透明隔层的地方，看到一张照片，虽不大但也足够让人看清照片里两人的样貌。
那个即使照相也不笑的很明显，眉目间却泛着母性才有的柔和神采的人，自然就是林苏；而她怀中的那个，是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女孩。
圆圆的小脸，皮肤白皙，眉目泛着股灵气，眼眸大而亮，对着镜头笑得异常灿烂，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方唯有一瞬间的错乱，六年前与林苏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如潮水般涌进脑中，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初春的天气，空气里还带着冬日的寒意，街上三三两两走着的行人，脚步都有些匆匆，皆想早一点回到温暖的室内去休息一下。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投射到地板上，原木色的地板上，光与阴交织在一起，如床上交叠在一起的两抹人影。
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方唯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被他推倒在床上的人。
纤细的身形，及肩的半长发披散在蓝色的床单上，五官细致却算不上漂亮，眉目浅淡，棕色的眼瞳，看人时总是隐隐带出她身上特有的那种冷静。
包括此刻，她的眼神依然平静得令他心中觉得好奇。
“你的冷静是否与你的职业有关？”方唯黑白分明的眼瞳亮闪闪地看着她问，如一个勤学好问的乖宝宝，圆圆又可爱的娃娃脸上堆着稚气。
林苏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还算不上一个医生。”她还没有拿到毕业证。
而且她的冷静，与其说与职业有关，不如说是她的个性使然。
但不管如何，这都与他无关，至少林苏如此认为，可是显然这个让她动弹不得的人不做如此想法。
在方唯拉住将要离开的她，将她推倒在他的床上前，她始终坚定着她的想法，觉得有关她所有的事情，都与这个面容稚气的少年无关，即使……方唯很坦然地表露出对她的喜欢。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告白，不得不说是林苏有生以来的初体验，一点新奇微妙的感觉过后，天性严谨淡然的林苏没有多做考虑便将那句告白当作少年叛逆时的玩笑话，毫不犹豫地丢到脑后去，转而端正神色，认真负责地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给这个刚刚成年，马上就要面临高考，却无心学业的大男生恶补课程，即使这项工作在她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在方唯几次漫不经心的态度下，林苏毫不介意让他知道一下何为“严师”。
不过，方唯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个“性格叛逆”的大男生不仅没有对她怒目相向，相反她倒好像惹起了他的兴趣，让林苏觉得他们相差的六岁，果然是有代沟的。
眨了下眼，方唯微微地露出抹笑，“总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不是吗？”
眼中微微闪过抹诧异，有那么一瞬间，林苏觉得他的神情中好像多了丝成熟，“我会尽力。”
“林苏，你这么死板，会让我不知如何下手的。”方唯身体微微向下，一手圈到林苏腰后，轻轻地环紧她。
身体微僵，她不习惯如此与别人接触，脑中同时也因方唯的话而产生些许疑问，“什么意思？”至于称呼，她已经不想去纠正让方唯叫她老师了。
“你要走了不是吗？为我补了这么久的课，在最后总要留下点纪念才是。”高出林苏大半个头的方唯用自己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轻声说。
“你留纪念的方式很特别。”林苏皱眉，直觉这个纪念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唯不语，呵呵轻笑了几声，胸膛微微颤动，让林苏意识到两人的身体不知何时离得如此之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特别了才能印象深刻啊！”不然等他现在放开她，她岂不是转身就会将他这个“叛逆小子”丢到脑后去？方唯又在林苏发顶蹭了两蹭，像个撒娇的小动物。
林苏无语，她从来不是个善于与人交流的人，所以才会接受那份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从事的职业邀请。
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无声却活跃地在空气中舞动，方唯拥着林苏，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看上去……就像是一对要离别的恋人，正在体会最后一刻相拥的幸福。
林苏微抬了下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你睡着了吗？我要走了。”她已经结束实习生活，今晚准备回学校去，现在应该回家去收拾行李。
方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林苏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林苏，我喜欢你。”他十分认真地说，修长的男性手指穿过林苏黑色的短发，发丝又由指缝处滑落下去，越发凌乱地散在床单上。
“感谢你的喜欢。”迟疑了下，林苏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道。
方唯被她打败了，将脸埋在她肩侧，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并不能代表他就真的不成熟，而且就算是拒绝，她的话也太正经了，很伤人的啊！
“让我吻你一下好不好？”方唯轻声问。
“理由？”
“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而且我也不想你答应我的请求是因为你的歉意。”虽然方唯觉得林苏是不可能对他抱有什么歉疚感的。
片刻的沉默，林苏点了下头，“可以。”
趴着的方唯听到肯定的答案反倒愣了下，他没想到林苏真的会答应，嘴角忍不住稍稍地扬起抹弧度，可爱的娃娃脸上是单纯而幸福的笑容。
抬起头，眼睫毛轻眨，方唯对上林苏认真平静的眼眸，忍不住嘴角又向上轻勾了勾。
闭上眼睛，方唯吻上林苏的唇，唇瓣柔软、细致，带着丝凉意。
林苏直视着方唯靠近的脸，方唯长长的眼睫毛触到她的脸，眼眸微弯，不知为何林苏觉得此时的方唯好像很幸福……
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幸福感，好似被方唯的笑容感染，林苏的手不知不觉地搭上方唯的肩，轻轻地拥住了他。
正要放开她的方唯感觉到背后那双拥住自己的手臂，诧异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闭起眼眸的林苏。
眨了下眼，方唯将这一吻继续下去。
有时候，有些事，谁都猜不透它下一步的发展。
而感情更是从来都不受人力的控制，一刻的动心，也许就会留下长久的思念……与牵绊。
……
脑中瞬间回忆起六年前发生的事情，方唯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再瞄了一眼好像真的又睡着的林苏。
“我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能力自豪一下？”半晌，方唯手指摩擦着钱夹内的照片说。
……
“啪”的一声，某法医官的钱夹从方唯的手里落到了他的头上，钱夹因为反作用力向车窗外弹了出去，一声闷响后落在了地上。
“方唯，你这个笑话太冷了。”林苏黑着脸，咬牙道，素来清和如水的黑眸染上丝别样的神采，有一点的炫目，有一点的耀眼。
方唯咧嘴一笑，开了车门去捡钱夹，谁知他刚下了车林苏便过来一把关上车门，“砰”的一声，险险夹到某人的爪子。
头门上蹿过一道凉风，方唯呼呼地笑道：“好险，好险！”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到警局找我，我再带你见女儿。”林苏移到驾驶座上，对着站在车窗外的方唯冷冷地说，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钱夹，再顺手将放在后座的背包丢给他。
“夜风有助于思考，你慢慢想吧！”语毕，林苏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哎？！”方唯愣了下，瞪着手里的背包，再慢慢将头转向林苏车子消失的方向。
要好好思考的不止他一个人吧！方唯瞬间有些啼笑皆飞。
刚刚明明是她脱口说自己有小孩了，说完后脸红得不知要说什么来解释孩子的事，他想缓解下气氛，才忍不住说个冷笑话。
可是……
现在看来，这个冷笑话的效果有点过了，以至于让他被人在午夜时分丢在了大街上。
哎，现在这个时间不大好叫车啊！方唯抬头看星星。
星星说：我不负责叫车！
不远处，刚刚因为害怕而逃窜回店里的小店员，在被老板臭骂了一顿后，无限委屈地又蹭了出来。
在踏出门前，小店员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往外看了看。
呼，那辆车不见了，应该是走了吧！没有看到那辆尾灯闪两下，停三秒的车子，小店员霎时安心地松了口气。
方才一定是她自己眼花看错了。
嗯，一定是的。
心中重复地默念着，小店员一脚前，一脚后地正打算跨出店门。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小店员眼睛一侧过长的头发，抬起的眼睛迅速地捕捉到，在方才车子停过的地方，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在那盏突然又亮起的路灯下，站着一道灰白色的“透明”物体。
倒吸一口凉气，小店员这次直接尖叫出声。
在如此严重的刺激下，胆小的小店员“砰”的一声，仰面朝天非常干脆地昏过去了。
这边毫无所觉地被当成“幽灵”的方唯同学，摸出手机，边顺着马路往前走寻找路牌，边等着手机那边的人接电话。
“喂，老师啊，我被人丢在XX路上，你来接我吧。”
“哎呀，小心有午夜幽灵公车先一步把你带走。”某个还没睡的教授悠悠地说了句，收线，拿钥匙出门。
方唯瞪着手机两秒钟，他非要这么吓人吗？要知道做医生有时还是很邪门的啊！
夜风呼呼地吹过，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方唯耸了耸肩，认真地思考着，见到女儿后一定要告诉她，夜风吹着虽然舒服，但午夜的大街很危险，还是少走为妙，危险系数太高了。
就算遇不到诡异的事情，可谁知道会不会遇上劫色的呢！方唯又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悠闲地继续往前走，到路口的地方等他导师来接他。
林苏直接将车子开到楼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将方唯丢到了马路上。
……默默地因自己所做的事囧了一会儿，她不是如此强势或是冲动的人，但偶尔不小心被人触到底线，还是会忍不住爆发一下。
这就是所谓的潜在性格！
不过，想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林苏再度被自己的比喻囧了一下，没办法，现在她的思维有些混乱。
因为方唯今晚所做的事，让她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态度很……冷漠。
相比方唯的坦白直接与积极的态度，林苏对感情的投入真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她是不在意的，或是顺其自然多一点。
爱情是感情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因此也不会成为林苏感情的全部，这种感觉在生下女儿后更加明显。
所以，对于爱情，林苏总是少了份热情与期待。
所以，面对方唯那么坦然地向她表白，林苏的态度叫是不愠不火，像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总是处在恒温的状态。
可是……今晚的事，却稍稍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
一盏因等待她而亮着的灯，一个默默等着她归来的人，不管多晚，推开门时迎接自己的都是一片温暖。
林苏并不煽情，也不是多感性的人，可是在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第一次发现办公室的灯光有点刺眼，有些炫目，让她有瞬间的怔愣以及那个跑来跑去因她而忙碌的人，还有那碗太过香浓的鸡汤。
一切的一切，让林苏第一次体会了那种因被爱而生的幸福感。
于是，当她在车上被方唯叫醒时，便将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了他，一个拥有他们俩两人血缘与基因的孩子，一个和他长得非常相像的女儿。
如果不是方唯那个冷笑话太冷，林苏甚至想让他见见小艾。
但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变脸没有翻脸快……（这谁说的啊！）林苏就那样干脆地将方唯在午夜时分从车上推了下去，自己开车逃了。
在林法医心底的一个小角落有个微弱的声音，非常小声、非常小声地控诉：“你确定不是因为不知如何对方唯解释小艾的存在，太过不好意思，才借故逃走的吗？”
但这个声音实在太小，被林法医光明正大地pass掉了！
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似乎知道林苏的心情般，小小声地说：“原来三十岁的女人也可以这么纯情啊！真的好纯情啊！”
星星们继续眨眼，其实对于这种纯情，它们还是很羡慕的。
真的，他们真的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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