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伤痛隐隐的弥漫在温古周身,姬瑶有些不知所措,那双她一直觉得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终于有了几丝波动,却放佛是那能将一切都摧毁掉的暴风雨。
姬瑶心惊不已,她越发的看不透温古此人了,以为只有一层神秘面纱,却发现这人浑身上下笼罩着不知多浓的迷雾。
温古此刻的异常是那个身具龙气之人引发的,那么,是不是她之前一直不解的,将温古打击到绝望的原因也是他?
这位王室子孙,她现在很好奇,只是,她却无法去查证什么,因为她此刻的身份是只鬼,龙气震慑一切妖魔鬼怪。
“我要休息了。”几个眨眼间,温古已恢复往常的样子,将发簪收好,她开始洗漱,准备上床睡觉。
如此快的速度恢复过来,姬瑶忍不住心中有些胆寒,她不相信刚才她所见到的一切是被消散了,因为那不可能。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那般沉痛的阴霾驱散,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温古将那些埋藏的更深了。
姬瑶记得,她的父王曾教导她说,一切阴暗的、不好的情绪都要及时的发泄出来。否则,当它们被忍的时间越久,它们就会变得越多,同时,在心底也会埋的越深。然后,当爆发的那一刻来临时,极有可能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她无法想象,此时才十五岁的温古能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可是,想到方才在其眼中看到的,隐约间仿若那能摧毁一切的暴风雨……姬瑶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那不是仇恨,姬瑶自己就背负血海深仇,所以她很清楚。温古眼中波动的不是仇恨,但是却比仇恨更加严重,那到底是什么……
啊,对了,“秘密”!
之前,她还期盼着那个时刻——让秘密说出来有意义的时刻——的到来,因为温古说“现在说它并无任何意义”。可是此刻,她忠心的希望,这个“有意义的时刻”永远都不要到来。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想看到恩人把自己毁掉。
忽然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她是第一公主,有着助王兄夺天下的能力的她,就算此刻已非人身,她也应该能做些什么。不,不是应该,而是一定、必须,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温古不知姬瑶心中决意,转过身看到又只剩自己一人,她只是眨了眨眼,并不以为意,径自上床睡觉。
一年的时间下来,姬瑶查到了很多东西,但对于周杨——她已经知道这位王室子孙的名字了,却也只是名字。至于他为什么会成为周杨,在她还无法进入王宫的情况下,无法得知更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围绕着周杨的绝非一般阴谋,能够牵扯上王室子孙,定是与大统有关。
只是,越查下去,手里掌握的信息越多,温古在她眼里就越是神秘非凡。因为与温古相关的,将其改变至此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原因,她都没有查到。在她的调查里,温古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姑娘,正常的长到十三岁,正常的因为父母偏心而伤心冷漠,正常的因家里情况而认命被卖给伢婆,然后就是正常的婢子生活。
而温古与周杨的关系,相依为伴八年,在温古八岁上,周杨搬家离开。五年音信全无,突然回来,温古冷淡的反应也很正常——小孩子长大了。拒绝周杨的感情也不算异常——缘分不在他身上,所以,无论从哪里来看,都是非常的正常,正常到她都觉得调查这一切的自己不正常了。
思及此,姬瑶不禁上上下下的将温古打量了个遍,将眼前之人与她调查的那些一对比,曾经对此人产生过的怪异的违和感再度涌上,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我就那么让你好奇?”一年的时间,再看不出姬瑶在调查什么,温古就白活那二十年了。不过,看姬瑶此刻的状态,就知道什么都没调查出来。那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温古觉得要是靠调查就能明白过来,那姬瑶就是神了。
姬瑶无力叹气,“是啊,我好奇得恨不得把你扒下三、五层的皮来,好看看你的芯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温古失笑,“我只有这一层皮,你也无法扒下来。好了,别好奇了,我与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是要我做什么吗?”姬瑶打起一些精神。
“不是。”温古摇头,“我过几天就会回家嫁人了,然后估计也不会再来王都了。你要是有自己的事情,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我就……”
“等等,回家嫁人?”姬瑶倏地起身,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回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至于这么惊讶吗?”温古不解,“我好歹也到岁数了,嫁人是应该的吧。而且,我在顾府也没混到多高地位,就一最普通的婢子。为了以后着想,家里既然有好的安排,自然是要回去嫁人了。”
“可是……”姬瑶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从温古口中说出“嫁人”这两个字,总让她有种惊悚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表情?”温古撇撇嘴,“我一个姑娘家,到岁数了不嫁人反而不好吧。再说,就算我愿意一辈子不嫁,我父母也不会愿意啊。”他们还等着她的聘礼去培养他们的儿子成才呢。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姬瑶的情绪平静下来,脑中立刻浮现一个问题,“你是顾府的婢子吧,怎么回去?顾府能放?”
“你太高看我了,我就一顾府可有可无的婢子,家人都来赎买了,他们为什么不放?顾府在外可有个好名声,他们自然不会毁了的,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恩赐给我们这些平民的。”
温古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世家贵族都是这副模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出身的人就是蝼蚁。他们才不是真心想要做好事呢,他们根本就没这个心,他们只是想要让得到恩赐的我们,对他们感恩戴德罢了,因为这样更能突显出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哼!”
愤世嫉俗——姬瑶很想这么说,但温古平静如常的表情让她知道,温古没有在愤世嫉俗。姬瑶很想反驳这番言论,但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有她生前的,也有她游逛那几个月看到的。
诚如温古所说,那些画面里,身家出众的人在看待出身低下的人时,脸上俱都是高傲的表情,眼中明晃晃写着不屑和鄙夷,将他们正在做的她认为的好事,变成了温古口中的恩赐。
为什么她以前从未发现过——因为她只看到了表象,并且相信着这种表象,因为她不愿深思,因为她其实……内心深处非常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逃避……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姬瑶——堂堂第一公主也会有逃避的时候,只因她知道,深深的知道,助兄长夺天下的她对此完全的束手无措,所以她逃了。她让自己变得那么可笑,竟天真单纯的相信这些表象!
“我说公主,”看着姬瑶的反应,温古忍不住叹气,“我没有在说你,你很好,真的很好,你让国家得到统一,你让百姓脱离战火之灾。我很感激你,我们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都很感激你,没有你,就没有这千年时间的和平。所以,不要这么一副受打击的表情,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姬瑶神色复杂的看着温古,半晌,才道:“不,别这么想,倒是我,要感谢你,让我认清自己,让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算她没有办法,也不该逃避于此,她还有能力,只要认真去做,哪怕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可她也问心无愧。
“你要做什么?”温古眨眨眼,不太明白姬瑶是什么意思。
姬瑶翘起唇角,“你刚才不是抱怨一通?我去改变啊。”
“可是,”温古不解,“你现在是鬼,能做什么?”
毫不客气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姬瑶的笑立刻僵住,只觉满腔热情霎时烟消云散。是啊,她现在是鬼,非人存在,她能做什么呢?没有人身,她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姬瑶再次被打击到的模样,温古实在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了想,她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别灰心,你可是千、年女鬼。”她着重强调“千年”两个字。
千年……就算是万年,只要她是鬼,她就做不了她想做的。姬瑶感到深深的黑暗,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的划着圈圈。
温古不由得咋舌,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整只鬼都快被黑暗笼罩了,到底是被什么打击的?
半月后,温古到家,同时也让姬瑶重新恢复了斗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温古就来到温母身前,询问自己未来的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