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周大娘微皱眉头,“那孩子自小就敏感,还聪慧。真不知弟妹他们怎么想的,再偏心,也没那样偏心的,话里话外都是很轻贱那孩子的意思。再是女娃,那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不是?那孩子要知道了,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还不知道温老弟是怎么想的呢,他啊……”周大伯将温父的想法一一道出,然后道:“尽管他说的好听,可细里一想,不就是打算卖姑娘么?”
周大娘震惊,旋即气愤:“这不是在糟蹋自己孩子呢么?”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父母了,而他们相伴为邻这么些年,却没看出这对夫妇居然是这种人。
“看来,过两年,咱们还得回来一趟。”周大伯沉吟片刻,“看看那孩子到底如何。你也知道咱大哥的情况,大郎的事,可不能这么马虎的就定下来,左右还有几年时间。”
“哎,就这么办!”
周家夫妇对温古的过度关心,让温家夫妇看出了一些苗头。对于他们对温古的喜爱,温家夫妇觉得欣慰,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却没打算改变之前的想法。周家是周家,温家是温家。
没过几天,温家又来了一位客人。三十多岁的女人,相貌平平,打扮的却很艳丽、很富贵,像个地主婆似的。不过身段苗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分韵味,倒也有几分别样的魅力。她来的时候很赶巧,刚好温家夫妇今天都未出去,正在院子里忙活。看到这么一个人进门,夫妇俩都有些不知所措。
温古愣了下,旋即意识到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她第一次体会到命不由己的感觉的时候。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很不成熟。只一次为时三年的安排而已,和之后长达半辈子的如何相比?不过,她那时毕竟是真的只有十三岁,身上棱角尖锐,又心里早生不甘,如何能做得长久筹谋?
“哟!这就是温丫头吧,这小模样……倒真不错。”
温古回神,看了女人一眼。平静的眼神让女人心里诧异,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温母迟疑的声音打断:“不知这位娘子,是有什么事吗?”
想起此行的目的,女人顿时忘了温古的异样,很是开心的娇笑几声,“是啊,还是天大的好事呢!”
温古暗地撇嘴,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对于身为伢婆的这个女人来说,倒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王都顾府要买人。
对于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来说,王都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他们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去不了那里,但却丝毫不损他们对其的信仰。而顾府,本朝创立之始的功臣之一,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是不容置疑的世家贵族,是他们这群人眼里除王室外最高不可攀的存在。
其实,这种世家贵族,服侍他们的仆役与婢子有他们自己的来源,绝大多数的身份都是奴隶。若不喜奴隶,王都还有几大伢行,明里的、暗里的贩卖人口的很多。又或者,这些世家贵族也有自己的伢婆。怎么说,都不可能用得着来这种离王都较远的小城周边的村子里选人。可现实却是,这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所以这个女人才会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这件好事产生的原因,女人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左右不过是世家贵族或内或外的争斗。真说得多了,哪家父母还肯把自家孩子卖出去?他们是想要换点钱,但没想过要害自家孩子的性命,还想着孩子们在那种地方会更好呢。
女人有一副好口才,温古在外做活不知他们进屋说了什么,但看送走女人后,父母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动心了。
一如曾经。
几日后,温母将温古叫进屋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她,让她打开来看,然后才说些关于她的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
温古默默的看着,相同的事情再经历一次,她这个人早已成熟,却依旧感到内心在发冷。这就是她的父母,这就是她的人生,不需要她的意见与想法,只需要她照做。
所谓提线木偶,不过如是。
不知为何,温古有些悲伤,她开口打断温母的话:“娘说的,我都明白了。我先去把活儿做完,晚上再收拾这些。”
不由分说的,温古走了出去。此时此刻,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什么都不想,让自己静一静。
温母没有注意到温古的情绪,也没在意她打断父母话的不礼貌之处,她心里也有着事情,遂点点头,“行,晚上收拾。”
两日后,那个地主婆似的女人来接温古,看着温古的装束,她微蹙眉,有些不满:“温丫头,你就穿这身?”
土里土气的衣服,简单的发型。明明小模样不错,只这么一穿戴,却愣像是个乡下出来的傻丫头,虽说也的确如此。
温古点点头,对着这个女人,她不想说些什么。她的穿戴并无不礼之处,女人对此不满,不过是因为心里有别的打算。女人想让她换的衣服,此刻就在她的包裹里,怕是母亲听了女人的话才备下的。不然,为了小宝,母亲断不会花费多余的钱财,只会想办法省钱、生钱。周大娘留下的那些东西,她有留意过,屋里哪处也没有,想来是已经被母亲给卖了。
至于女人的打算,温古曾经不知道,然后着了道,最后险些毁了自己。但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就没有再次上当的可能。她已经不想去争取什么了,只想安稳度过此生。
“好吧!”看出温古的倔强,女人轻哼一声,“那就上车吧。”不识好歹的丫头,罢了,反正她也没把宝押在这丫头身上。
十几天后,温古来到了顾府。除了她,还有三十多人,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女孩,小部分是七、八岁大的孩童。
温古注意到,在进顾府前,有几个女孩换了一身比较漂亮的衣服,都是这群孩子里面容姣好的几个。这个女人真是打的好主意,除了想要多卖些钱外,竟还妄想着高攀,心可真大。
在院子里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主人家的到来。
为首之人是个少妇,表情冷淡高傲,进了院子,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伢婆女人便不再理会,转而打量起这一院子的孩子来。只几眼就点出几个女孩,都是穿着土气的,随即就有候在一旁的妈妈将这几个女孩带到一边。
温古也在其中,这是与曾经不一样的结果,她为此感到一阵轻松,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一股讽刺,曾经的她果真是错的。
少妇将一院子的孩子都买了下来,酬金也没有少给,乐得伢婆女人嘴都快合不上了,只一个劲儿的说着些天花乱坠般的好话。少妇却不加理会,看也不看一眼,只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温古在一旁冷眼看着,一院子新买下的奴仆和婢子,少妇留下的几句话却只针对那几个漂亮女孩,引得众人侧目不已。在曾经,她也如此被众人侧目,然后心里就有些飘飘然。当时不成熟的她瞬间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之后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被叫做“虚荣”。她为了这种虚荣心,忽视了更加重要的东西,最后,只差一步便毁了她自己。
院子里该走的人都已离开,留下的几个老妈妈开始给这些孩子安排活计。最后,温古和几个穿着土气看起来还有些傻气的女孩一起,被一个叫王妈妈的给领走了。她们的身份是粗使婢子,今天先安顿下来,明天开始正式做活。
一共五个女孩,住在一间屋子里。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却发现天色还早,五个女孩互相看了看,却没有谁敢先说些什么。
温古径自坐在角落里发呆,她不像那几个女孩一样怯生,她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与人交往太累,因为会产生是非,是非之后就是争斗,她已经斗了二十年了,早已对此疲惫不堪。只是,她却又很清楚的知道,她避不开这些,因为这是顾府,而将她买下的少妇是二房的媳妇。
王都,顾府,二房。
顾家家主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同等的世家贵族里,这是非常的少了。但是,子女再少也挡不住一些必然会存在的争斗。
顾家家主在朝是太宰之位,他的儿子们俱都有才有能,除去三子身为庶子没有资格外,长子和二子都有爬上去的可能。而在内宅上,一般来说都由大房媳妇继承主母身份,但在顾府,大房媳妇却不得现任主母喜欢,二房媳妇与主母又是亲姑侄的关系,这就容不得两房不争斗了。
偌大一个顾府,千年世家,但凡有一分可能,都要去斗上一斗,哪怕本人并无此心,最后也会参与争斗——有野心的从来都不只那些主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