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又举起望远镜来，向蛇山两边的市区和江面上观察了一会，拿下望远镜来沉思着。万先廷站在旁边，从他那严峻的目光中，猜想团长大约是在思考着占领武汉后第二期北伐的新的战斗任务了。他正想着，只见李剑从平湖门那边的石阶上匆匆走上山来，神态显得很急，他身后还紧跟着几个穿制服黑裙的男女学生和一个穿蓝布短褂的青年工人。万先廷忙迎上去招呼他过来，李剑匆匆走到叶挺面前敬礼，用兴奋的语气报告道：
“团长，已经同区委机关取得了联络。他们在城内早就组织了许多工友、学生和妇女的革命团体，准备我们攻破城后起来响应。现在几位联络的同志都分头去找区委的负责人，我请他们找到后都到省议会大厦那边去。这几位同学是我刚才在路上碰见的，他们都非常热心地要求为革命军服务。”
叶挺亲切地同他们一一握手。那个戴眼镜的男学生感情十分激动地说道：“我们好几天以前，就听说是革命军的‘铁军’要来攻城，人们都又高兴又心急，早就在盼望着这一天了！我们都是省城中学的学生，听到革命军进城的枪声后就从家里跑出来，现在学校里已经集合了三百多人，派我们几个当代表来找革命军的长官请求参加作战！”
叶挺赞许地说道：“你们的行动很值得欢迎。不过现在城内的大股敌人已经被消灭了，战斗很快就要结束。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城内秩序，防止暗藏的敌人破坏捣乱。我们已经派出了一些武装巡逻队到市区去，你们回到学校可以组织同学们到街上进行宣传，把革命军的宗旨告诉民众，请他们都来帮助恢复秩序，这样就能够迅速开始正常生活了。”
“好，长官，我们立刻就照你的话去做！”那几位男女学生高兴地答应着，向叶挺鞠了一躬，便转身很快跑下山去了。
李剑又指着旁边那位穿蓝布短衫的工友向叶挺报告道：“团长，根据这位工友提供的情况，北洋军的武昌城防总司令刘玉春可能逃到了美国文华大学校长孟良佐的家里。”
叶挺望着那工友问：“消息可靠吗？”
那工友点头道：“我在孟良佐家里当花工，听他们说刘将军要到那里避难。”
叶挺向万先挺和李剑道：“你们带一排人去那里搜索一下。尽量不要同外国人发生冲突，但是一定要把刘玉春抓到。”
“是！”万先廷和李剑都坚定地答应着，向叶挺立正敬礼，转身离去。
万先廷找到代理排长陈欢仔，很快集合了一排的队伍，同李剑和那位报告消息的工友一起出发了。孟良佐的文华大学在靠近武胜门的花园山昙华林，那里有不少外国人开办的学校、医院和教堂，环境十分幽静，一座座欧洲式的红色小别墅坐落在绿树葱茏的山坡上，楼顶飘扬着外国国旗，就仿佛是世外桃源一样。他们到达文华大学的大门外面后，为了不暴露那位工友，万先廷便让他先绕道回去，然后在外面布置好警戒，才叫开大门，同李剑带着陈欢仔那个班走了进去。
看守大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国老人，他的心中明明怀着对革命军的欢迎和好感，在听到万先廷说要直接找孟良佐校长时，他便向他们指示了孟良佐所住的那座楼房。万先廷和李剑便带着弟兄们穿过校园里的林荫道，很顺利地找到了孟良佐所住的地方。这是一座十分精致幽雅的两层楼房，依山环绕着一道一人多高的爬满常春藤的红墙，周围古树环绕，绿荫蔽天，在楼顶的最高处飘着一面美国国旗，使这里具有一种异国情调。当他们按响了铁门旁的电铃后，过了一会，那道铁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国男人，他傲慢地用英语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事情？”
李剑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他：“我们是国民革命军。为了追捕逃跑的军阀首领，要对这里进行一次搜查。”
那美国人轻蔑地冷笑一下道：“军官先生，你们大概忘了先看一看上面飘着的国施，否则就不会提出这种愚蠢的要求了。”
李剑听到他这充满侮辱性的无理之言，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十分激动地说道：“你完全是颠倒是非！这里是中国的土地；况且你们也不是外交人员，只不过是在中国寄居的侨民，有什么权利不守中国的法律？”
“中国的法律？”那美国人仍用嘲笑的神态道，“你们中国有法律吗？可惜你们现在连一个统一的政府也没有，又怎么能够证明你们的哪一条法律是合法的呢？”
李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万先廷在旁边问道：“他说些什么？”
李剑把他的话告诉了万先廷。
万先廷却很沉静地说道：“你告诉他：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惟一尊重的法律就是保护民众，消灭敌人；凡是同情和保护敌人的，不论他是中国人或外国人，都必须受到革命法律的制裁。正是根据这一点，我们对这个地方一定要进行搜查。”
李剑点头说了一声：“对！”立刻向那个美国人理直气壮地译出了这番话。
那个目空一切的美国人不觉怔了一下，但仍然蛮横地说道：“我们对中国内部的交战双方完全保持中立，因此你们所说的敌人这个名称根本不能适合于我们。”
李剑把这几句话向万先廷翻译出来之后，万先廷严正地看着那个美国人道：“即使按照你们所说的保持中立，那就不应当偏袒任何一方，更不应当窝藏和掩护民众的敌人。”
那美国人听了李剑翻译的话，用无赖的口气说道：“对不起，军官先生，你的话完全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事实根据。”
李剑便直接用英语向他说道：“那就请你让我们进去搜查一下，看看到底谁说的话更有事实根据，好吗？”
“不行！”那美国人断然拒绝道，“你们没有权利进入美国人居住的地方！”
万先廷听李剑把他的话翻译出来后，抑制着愤怒地说道：“我警告你，先生，你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说话。我们不会伤害任何善良的外国人，但对那些为非作歹，还想骑在中国民众头上的外国人，我们也决不会像军阀政府那样任他们横行！”他等李剑把这些话向那个美国人翻译过去之后，便向陈欢仔命令道：“在这里派两名卫兵，其余的跟我进去。”
“是！”陈欢仔立正回答一声，立刻向黑牯和另一名士兵说道：“你们在这里担任门卫，不准任何人随便进出！”
“是！”黑牯和那士兵大声回答着，威武地持枪站在两边。
那美国人见万先廷真的带着士兵们闯进门来，急忙想要拦阻，但看到那一个个士兵横眉怒目，手持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的步枪，随时准备征服任何对手的样子，心中也不禁感到十分怯惧，不敢执意阻拦。只是为了尽快使楼房里的人知道士兵们已经进来，跟在旁边用恫吓的语气大声叫嚷着：“我要抗议，军官先生！……你们这是强盗的行为！……我再次警告，你要对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负完全责任！……”
万先廷和李剑都不再理他，只是大步穿过那布满花卉和假山的幽静的庭院，向那座门前有高高的台阶和廊柱、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的楼房走去。当他们刚刚走到那临近喷水池和希腊塑像的台阶下面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身穿黑色西服的美国人从楼房里走出来，他显得温文尔雅，面带微笑地看着万先廷和李剑，用十分标准的中国普通话从容而客气地问道：
“军官先生们，你们到此有何贵干？”
那个先出来的美国人立刻恭敬地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校长孟良佐先生。”
李剑看他态度和善，便也有礼貌地上前说道：“我们是国民革命军。为了追捕本城军阀的最高首领，现在要搜查一下这个地方。”
孟良佐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仍然从容地微笑道：“对于贵国内部的冲突，我们是一向保持中立的。我想，即使冲突的任何一方在失败后要求到这里暂时避难，我们出于慈善的目的，也不能不向他们提供这样的方便，这也是完全合乎国际惯例的。况且，在我们这里现在还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剑义正词严地说道：“您说错了，孟良佐先生。国际上并没有保护害群之马的惯例。而且您在中国并没有外交代表的身份，窝藏保护战败的敌人更是完全非法的。如果您现在还没有做出这样的事，那就请让我们搜查一下，以便消除嫌疑。”
孟良佐看看在一旁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万先廷，还有后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仍显得彬彬有礼地说道：“当然，你们有权利进行搜查。不过，请容许我提一点小小的要求，好吗？”
李剑道：“请说吧。”
孟良佐温和地说道：“你们当然知道，这里是为中国培养人才的高等学府，一直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我希望贵方在进行搜查的时候，尽量不要扰乱这里正常的工作秩序。”
李剑看了看万先廷，坚定地说道：“要做到这一点，那就请你们主动进行配合：在搜查的时候，每个人都留在自己原来的地方，不要到处乱跑。如果有人反抗和逃跑，我们就不能对他的安全负责。”说完后，他便同万先廷一起在孟良佐的陪同下，带着士兵们走进楼门。
楼房内的下层是一间宽大而豪华的客厅，地板上铺着紫红色的地毯，吊灯金碧辉煌，墙上挂着中国古代的字画，玻璃柜子里琳琅满目地摆着许多玉器雕刻和珍贵古玩，宽大的楼梯通往楼上。万先廷和李剑带着士兵们搜查了一楼所有的房间和厨房、餐厅、弹子室，都没有发现可疑的形迹。他们接着又到二楼上搜查。这是孟良佐和他的高级助手所住的卧室和书房，也没有找出隐藏任何敌人的影子。最后他们又搜查了最上层阁楼的那几个房间，那里都是仆人们居住或是堆放杂物的，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万先廷的心中不禁感到有些焦急不安：不知是工友提供的情报不够真实，还是孟良佐又狡猾地把刘玉春隐藏到了更为秘密的地方。孟良佐显得更加从容和客气，他一面陪着万先廷和李剑走到楼下的客厅里；一面亲切地笑着问道：
“军官先生，你们还想到别的地方去看一看吗？”
万先廷正想带人继续到外面去搜索，但看见李剑正聚精会神地向四周的墙上仔细注视着，便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李剑熟悉外国人的生活，一定是此刻对客厅里的什么产生了怀疑。他把目光转向孟良佐，冷静地注视着这个外国人的脸，他发现孟良佐的眼光盯在李剑身上，虽然脸上极力保持着镇定的微笑，但仍然掩饰不住目光里流露出来的不安的神色。万先廷不禁高兴地想：莫非李副官真的看出什么破绽了？
李剑向四周的墙上仔细巡视了好一会，后来目光停留在一幅大油画上。万先廷不知那幅画的名字，只是感到画得十分逼真。他冷静地在旁边注视着，留心着孟良佐脸上的反应。李剑和玉慧在法国时，特别喜欢到罗浮宫欣赏那些世界名画，对艺术的热爱总是使他们长时问地在那些画幅前流连忘返。现在，他看到面前这幅《最后的晚餐》下边有一处很小的地方颜色似乎略淡了些，也许一般人不会引起注意，但李剑因为一直特别喜欢这幅画，他几乎可以闭着眼睛在头脑里把这幅画临摹出来，此记忆中的印象也特别深。他凑近仔细看，那颜色略淡的地方似乎有手指触摸的痕迹。他不由得联想到国外有些庄园和城堡里的密室，再想到孟良佐在中国的身份，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便转身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向孟良佐道：“校长先生，你不觉得这幅油画上有某个地方显得有点特别吗？”
孟良佐仍强作镇定地微笑着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军官先生，这幅画丝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