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已入冬,顾七刚收拾好东西趁外头日头好晒几床棉被。一进屋便被捂住嘴抵在墙上,墙柱是难得的暖木,磕得头发疼,顾七眼睛不眨眼微垂盯着捂着自己的那只手,手背有疤极深,可惜是个骗子,肤色虽深,但指尖微凉细滑且纤细,且不说此人方才掌间紧绷收着力。
“不是粗人”顾七暗暗想,眼眸闪了一会儿,那手腕处还有一月牙疤痕,睫毛轻颤,盯了一会儿便抬眸,依这人的角度能看到那长睫掩盖下的惶恐,果真是个笨蛋,来人欲要说什么,后又想到顾七耳聋,不由笑了笑,正得我心。
男人收回手,见顾七没说话只是后退几步,隔开一段距离,男人的眼神淡了下来,冰凉的指尖点在顾七的额头,一阵凉意,顾七能清晰的听到男人慵懒调侃的玩笑声“听见了,小妹妹?”
顾七哪里听不出这话下的试探,这人明知道,在院子里待多了,也知道该怎么做,顾七面色憏然惨白,耳根微红,就像是惊这不知从何处来的混人扰了清静。
男人故意寻顾七的差错,往前进了几步,顾七颤颤往后,看顾七这模样淡了心思说起正事,道:“妖界知道你跟了君卿,你跟了一个,另一个可不会放过你,妖帝怜你是凡人,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只看你肯不肯”
顾七绷着一根弦,心上浮起气火,宛如一只手用力攒着心脏绞成碎肉,屋里沉寂许久,男人正不耐烦时,顾七松了力靠在墙上,警惕道:“你如何觉得一介凡人能插得了那么多事”
男人稍愣,人间妇孺还会说出这些话,想了想那约定,自是开口:“妖帝有一爱妾,也是人类”
顾七眼里泛起了丝丝波澜,像是深沉的死水里莫名其妙被洒上了皎月星辉。
男人等了许久,出乎意料地看顾七摇头,是,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明哲保身,谁都晓得。
“三日,还是坚持,小妹妹是留不得你了”男人说完便平地离开了。
顾七淡眸轻看男人离开的方向,唇微微张开,复而垂眸不语撇头扶额靠在墙上。
男人离开的那几日,顾七如常人一般能听到这世间的声音,这是顾七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一个世界,若按以前,在院子里少不了人喜欢这般,什么都听不见得了人心底的好处也会多点,或许,这也是男人让顾七能够听见的原因,听取机密。
君凛夜时常让顾七侯在一旁,不时抬头偷看一眼,既而垂眸低笑,顾七回看了一眼蛾眉轻淡,揉着君凛夜的腿闷声不语,君凛夜无聊剥着葡萄,灵力滋润的葡萄品着清甜,又可让凡人延年益寿,葡萄果肉抵到顾七的唇边,顾七微微一愣抬头讶异看君凛夜,刚开口要拒绝,便被君凛夜塞进嘴里,君凛夜平淡道:“尝着,毒不死你”说完,又剥了一个,顾七这次小口接下了,很甜,有些开心的舒朗眉头,君凛夜满足笑了笑,取了手帕擦干净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坐”
顾七装似没听见,依旧娴熟捶着小腿,君凛夜皱了皱眉,想要拉过顾七,屋里便来了人,阿妈对顾七的存在已经见惯不惯了,只是依然嫌恶,碍于口角不好直说。
“公子,船上出了奸细”捶着小腿的手力道不变,君凛夜垂眸瞧顾七,忽皱眉,声色微沉“行了,别捶了,把屋里头两件皮袄拿出来”
“是”顾七轻轻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进了屋。
阿妈松了一口气,急急说道:“陛下,这奸细说不定就……”
“说不定什么?”君凛夜侧过身,眼神一暗,视线落在阿妈的身上冷上几分。
阿妈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只是心里头约摸觉得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诺诺道:“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这时顾七也从屋里头出来了,君凛夜站起身张开双手,顾七顺手解了外衫换了干净的,细细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襟,君凛夜嘴微动突兀提了一句“以前做过?”
顾七的手指顿了顿,矮着头看不清神色那长睫轻颤,手脚快了些,低低回道:“嗯”虽看着镇定,但举手投足之间比平日多了些匆乱。
君凛夜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感受到了,看顾七面色,指尖微蜷,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顾七快速系好了皮袄的扣子,正俯首后退,便被君凛夜揽过将那多出来的皮袄给顾七披上,顾七呆在原地进退不得,脸色苍白,君凛夜冷冷说了一声“不许动”顾七便浑身僵硬,半刻都不敢乱动。
君凛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似乎本该如此,阿妈震惊想要开口说什么,动了动嘴,俯身告退。
“江州放花灯,陪我赏一赏”君凛夜说了这话,从容淡定的牵着顾七的手出了屋,顾七手颤了颤没抽出来,君凛夜脸上看着风淡云轻,手却牵的更紧了。
外头下着下雪,片片晶莹,顾七生得一双皎月蛾眉,淡水清瞳,脸微微涩白,娇嫩如雪日里初发的梅蕊,白裙外套着艳红鹦鸟大皮袄,碎屑雪花落在长睫上,眼里倒映着这漫天雪白,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想?”君凛夜伸手接过一片,任它在掌间融化不舍其无。
顾七迷茫了一会儿后渐渐回神,转头看君凛夜轻声道:“清者自清”
镇上十分热闹,君凛夜牵着顾七穿过人群买了一盏花灯,顾七笑了笑眼中细微星光,雪下的有些大顾七垂眉淡扫,微抿唇手渐乎松了,顾七流荡在人群之中看着君凛夜的身影越渐不清,一瞬间似乎安静下来,顾七提着那盏花灯眼里满是柔意,既而顿了顿,抬头平静回望那檐上的男人。
冬日里竟有几只蝴蝶稀稀落落的停在顾七那绯红皮袄上,周遭皆为凡人,却如这世间再无顾七。
君凛夜找不到顾七,茫茫人海那一处艳红怎的从未出现,铃铛声响,顾七面色复杂撑着一把伞站在桥头,伞下人清幽衣上没沾得一袭冰凉。
“这儿,公子”
隔着重重人海,两人站在两侧,顾七迈出一步慢慢走进君凛夜,直到伞面遮了这雪,花灯稀点亮意,顾七忍不住笑出声,心觉好笑悠悠道:“公子你真是……”
君凛夜微抿唇,拿过油纸伞牵过顾七,这一次始终不肯松手,蝴蝶悄悄停在顾七的肩头扑朔翅膀,这灯火阑珊,两袭人影,情浓意切。
今日顾七说的话有些多,她絮絮叨叨讲了凡间许多故事,突然一顿抬头朝着君凛夜傻笑,顾七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她说:“人间有个莽夫手上沾的血不比那些滔天大罪的恶人少,在朝廷上我们称他为刽子手,当今唐王最喜杀戮,更格外推崇是刽子手的人,但凡间还有一个马背上奔驰的国家,他们向往自由”
顾七提着花灯穿过灯火阑珊,花灯一荡一荡娇红的花瓣映着烛影,顾七眼神比平日更为柔和像冬雪初融,像春花秋月“刽子手迷信鬼神之说,日日怕那些亡魂索命,边塞的大王进犯过唐国,刽子手直接怕的叛国,大王抢过数十城池,又见了这刽子手,大王最不喜此等贪生怕死之人,于是下令就地处决,哦,对了,人间还有一个活神仙,是南河,是那人人心间供奉的神明,自然……”也是被凡人寄托的希望。
顾七说的话跳跃的极快,一转眼便说到南河,那眼神黯淡像是看过了万重千山不知该在哪儿落脚,眼神一定慢慢落在一个人的身上,笑容浅浅,轻声道:“我说过,你逃不了”
“公子,你瞧那对人儿在做什么?”顾七发间的银铃轻响,满是好奇的看着对面正在猜谜的人,君凛夜顺势一看那相拥的两人浓情蜜意,笑了笑,却是反过来说:“若时候到了,你可依我?”
顾七怔然,并没想到君凛夜会如此说,眼里心虚撇开脸淡淡道:“公子说笑了”
君凛夜息了笑意,眼神一暗牵着顾七走到字谜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招呼着,张开大手囫囵做个圈儿,夸张道:“大人的小夫人生得像个仙子”
君凛夜笑出声,扭头看顾七,顾七侧过脸一声不吭耳根却通红,提着花灯的手紧了紧,过一会儿听君凛夜还在笑,慢吞吞说了一句:“别笑了”
君凛夜捂着嘴憋笑,解了几个字谜,技不如人只得几个小帕子,君凛夜苦皱眉觉得给不出手,顾七羞红了脸忙抽出手把这些帕子都收到袖子里,埋着头死活不肯吭一声。
“小冬子”君凛夜假正经道,瞥一眼顾七既而又看向其它地方。
“嗯”顾七闷闷回了一句。
“是……鹦儿吗?”一句话突然响起,顾七全身冻住,僵硬了一瞬,又若无其事跟在君凛夜后头,牵着顾七的手紧了紧,灯影崇崇之下似乎从未出现过那老人口中的两个仙人。
沉默半许,顾七终于忍不住往后看,那男人轻抚怀中女子,女子笑说:“相公见到什么熟人了,怎的这么欣喜若狂?”
“只是个路人,看着还以为是哪处的神仙,草草,可还冷?”
“不冷,相公”
顾七眼神停留在这对夫妇,荒然了一会儿喃喃道:“公子,世间如何分好坏?”
君凛夜不答,顾七提着花灯的手紧了紧,轻声道:“我不想欺公子,我……”
“走吧”君凛夜淡淡道,大手牵过,这万物终归分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