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从小就喜欢月亮喜欢星星喜欢黑夜喜欢清凉的微风的孩子。我经常会在夜色调好浓稠的墨汁之际,踉跄着小脚步走到门前的麦草垛边倚坐下,微风抚摸我的脸庞,在我年少滑嫩的脸颊上印下凹凸不整的吻痕,我会仰起头来一丝不苟的盯着月亮望穿秋水的欣赏,看着她白皙清澈的皮肤和孤零零的躯体,在浩渺的天际里孤独的躺着,她哭了,落下微弱的光环滴打在万象的头发上,从发丝末梢顺着毛孔渗进大脑皮层,反射出它们灵魂中最孤独最唯一的美来。她的泪是灼热温暖的,也是发痒的,它们好像刚刚穿破睫毛的囚禁,一滴一滴的洒落,最后在我的脸上,开出寂寞的花朵。我就这样耽溺而又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望到脖子痉挛,望到瞳孔内剩下最后百分之一的电,望到她羞涩的裹上衣服,套紧她绰约多姿而又摄人魂魄的躯体,掖紧衣角悻悻离去。
可是,尽管如此,我更爱自由。
6岁那年,一个有风的夏日黄昏,我穿着表姐曾经穿过的小红裤衩和金黄色背心,脚上趿着一双母亲做的凉鞋,然后和几个堂哥骑在杏树上摘尚未成熟的小绿杏。日光渐短,风色更盛,母亲拿着衣服和裤子来寻找我,我从树上猴溜下来,结果她还没走到我面前就甩着衣服要打我,嘴里嚷嚷着“叫你以后再吃小绿杏”。我人虽小气却很傲,你是母亲你就可以打我吗,不行,我不能妥协,我要自由,我要全世界浩浩荡荡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从生到死。我一股劲儿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穿过大道,钻过小洞,跑下一座座山坡,母亲是气管炎,在后边气喘吁吁的追着我。直到我跑到一大半山谷,回头却发现母亲远远没有追赶上我,这就没意思了,于是我在下边的山坡上踩满我的小脚印,然后去麦草地里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麦堆之后,等了五六分钟,我终于看到母亲蹒跚着脚步向山下跑去,这时,我转身闲云野鹤般上山朝家里走去,直到走出山坡,踮起脚尖依然可以看见她往下走,这时,对面山上的叔叔阿姨向母亲喊我回家了,叫她不要向下走了,她一回转身才发现我正坐在下山出口的路边,晃着小腿笑哈哈的看着她。她有气无力的向我喊着叫我坐在那别跑,她不打我,我不相信她骗小孩子的话,可我依然坐下等她,或许因为我也累了。
这时,我看到夕阳正用它最后的余息在山野上拼命扑腾着,四野开始幽静,蟋蟀声此起彼伏,农人正慌张的把割好的麦子一捆一捆的扎好打成堆摞起来,整个山峰与这片黄土地,都像一个庄严肃穆的雕像,静静地耸立在茫茫天地之间,而母亲,这时则像一个被别人抢去糖果的小孩子或是一个长征中的战士,一步一步的在崎岖的山地里奔跑着,微风吹青了她的头发,土尘抚摸着她沧桑的脸颊,她凝满全身的血液气喘吁吁的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黄土地上拼命追赶着一个年幼淘气的孩子,追向黄昏追向傍晚追向生命的尽头。
我终于等她靠近了我,便又站起来继续跑,我并没有跑回家,而是跑向另一座山去找给牛割草的父亲,她气急败坏的又撵在我身后追着。我终于在奔跑的路上看见了担着草回家的父亲,就紧紧跟在他身旁往家里走去,碰到母亲后,她要打我,我抱着父亲的双腿从他裤裆底下钻来钻去,像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由于我这个老鼠太狡猾灵活,把猫气的晕头转向的,一直开心的笑回家。回家后,我钻进父亲怀里,她没有打到我,只是在父亲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自那以后,她永远也没有打过我,叫我做事情总会问我的意见,我心安理得的做上了久栖于梦中的小皇帝。
戏弄父母,许自年少,而对于自由的追求,却是我大脑纹络里实实在在生长着的澄澈透明的东西,它们蛰伏在我的灵魂深处,一点一滴的灼热成巨大的火球,让我的前行中更加依赖于它的光和热。而这种思想的萌芽却要远远追溯到幼年时期,一个少不更事的年季里。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趋重自由,可细想来前行过的路程中总会逃避去做束缚我人身自由的事。常会想起那首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写的关于生命,爱情与自由关系的诗,于是会一直思忖自己是否会为了自由而抛弃生命和爱情,想来想去自由在我生命中的占比是相当大的,可是同样,我不会在父母生着的年代里自己先死去,然后让亲人面临生不如死的折磨,我向往自由甚于向往爱情与名利,可我亦不会自私的去追寻仅仅属于我个人的自由。当我了解到好多著名的诗人或者作家名人因为追寻自由而轻易放弃生命时,我常会想他们是不是就真正看透了这个世界呢,是不是他们灵魂深处所有的希望全都腐烂枯死了呢。或许,他们到底还是不能让梦幻中的自己同现实中的自己在一起和谐相处,终于承受不了肉体的痛苦便颓然死去,以死的方式来寻求灵魂的解脱吧,可是,这种解脱有用吗,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岂止月明风清,我也向往自由,理性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