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皇帝于早朝之上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是因着旁的，仅仅是想着今日早朝之后定下的秀女殿试。原本秀女殿试都已交由皇后和贵妃去做，但洛家的三小姐是自己钦定的秀女，一早儿就决定亲自相看，好容易等到殿选，怎会不心急？
下了早朝，皇帝先在养心殿换了一袭明黄色的常服，转头向侍立在一旁的王公公言道：“人可是已经到了？”这洛府的三小姐下江南时早就见过，虽不算国色天香，但到底那张脸生的，活脱脱就……
“回皇上话，一早儿就等着了，奴才这就到储秀宫瞧瞧去。”王公公怎会看不出皇帝对于这个亲选秀女的特别之处，这可是打从煊国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先例的。还没入宫就破了规矩，往后还不得是专房之宠？
“不忙，原先说的本就是巳时整，倒是朕来早了。”皇帝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发觉忘记撇茶沫，便又放下。王公公毕竟是从小就服侍的人，见皇帝这样，悄无声息的退出养心殿，去催促洛依尘快些。
玉艾见时候已经不早，又发现洛依尘还在被子里睡着，一咬牙，忽然将被子给她掀了。开口道：“小姐，该起了，今儿可是殿试的日子，可不能叫皇上等着你。”圣旨亲选是多大的荣耀，偏偏小姐心中最是恼恨的就是这个，今日殿选，说什么都不能闹出乱子。
思绪从迷离间渐醒，洛依尘对于殿选一事极致的排斥，没好气儿的说着：“梳妆，去瞧瞧亲选的殿试到底有什么不同。”随手拿过来一件淡绿色宫装，裙角绣着海棠花，织锦带子束腰，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满脸的不乐意。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怎么才梳妆啊！皇上都等了好一会儿了，您还是紧着点儿吧！”王公公不待通报，一脚方迈进房间，嘴上就不住的说着。
“姑奶奶您就快着点儿吧，去晚了您是不要紧，咱家可吃不了兜着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家娘娘上妆？！”王公公急的脸都快绿了，偏偏洛依尘是个慢性子，也不看也不说，就是一脸淡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王公公这声娘娘叫的早了些吧，我不过是个待选秀女，能不能入宫还是两说，更遑论当得这一声娘娘了。”半响，玉艾放下手中的黛笔，洛依尘转身看向王公公，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谁不知道她是注定入宫的，今日的殿选也不过就是走个样子，没准儿皇上一高兴封到嫔位也无不可。
梳妆完毕，在王公公的不断催促唠叨下，洛依尘还是早一刻入了养心殿。见到皇帝便拜，甚至不待皇帝看清她的脸就已经恭谨的低下了头。
“奴才洛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安。”并没有什么花哨的言语，仅仅是照着规矩分毫没有逾越的套词罢了。比起其她秀女费尽心思想要入宫不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皇帝能够一挥手将她指给段凌肃，哪怕先做个侧妃也无妨，总好过在宫里倾轧挣扎。
“抬起头来，半年多不见，还真是又长开了些。”皇帝不禁打量了她一番，却见她打扮的略有些素净，想来是不想太过照耀，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皇帝不禁想起先前听到的消息，那一众秀女明争暗斗，相互之间还未入宫就彼此算计攀比，就连吃饭的座次都不消停。偏是这小小女子，安静的像是从寺院里出来的一样，逆来顺受，不争不抢，却又没有人会看轻了去。
“起来吧，小卓子，你先下去，未经传召，都不得入养心殿。”皇帝忽然反应过来，发现玉阶下的人还拘着礼数，又见一旁侍候的人都面带哑然，便命王逸卓将人都领了下去，免得到时候再传出什么闲话。
“你的家世，年纪，朕都清楚，竟不知还有问些什么了。你说说，还有什么可问的。”只见洛依尘盈盈起身，却仍低着头。心中百转千回，这宫里，青瓦朱墙，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奴才不知。”缓缓开口，谁知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左右她是没什么想说的了。家世年纪，脾气秉性，难不成还要说说自己的祖坟埋在何处？
“那你觉得，朕封你个什么位分好呢？常在还是贵人，或者是直接封妃，还是想和瑾瑜一样，做个贵妃。只要你说的出口，朕不介意再破一次祖宗规矩。”这话看似像是一句玩笑话，但很肯定的是，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她真的要贵妃之位，明日便会有恩旨下去。
只是，虽说这位分随她挑，但一个选不好，极有可能还未入宫就暴毙，到时候外人也只能说是她自己命薄，当不起这么大的福分。
虽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但事关生死，更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洛依尘手中已经浸了一层薄汗。位分太高，便是野心太大，上位者容不得自己，若是太低，只怕往后便要受尽屈辱嘲讽。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凭皇上定夺，常在也好，贵妃也罢，于奴才而言皆是恩赐，不敢沾沾自喜，亦不会怨怼恼恨。”刚刚的试探就这样被不软不硬的堵回去，哪怕刚刚她真的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也会授人以柄，说自己僭越干涉。
“这可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好机会，你倒是聪明，既然你这样说，朕就当你是真的这样想的，赐封贵人，可有异议？”皇帝听得刚刚的话，眼中闪过了一丝欣喜，这女子的确聪慧，与当年并无两样。
“谢皇上恩典。”赐封贵人，好一句赐封贵人，要知道，这一届的秀女中，大多是封了答应常在，自己的位分当是最高的，而这个位分放在宫里，却是不上不下，见了高位要恭恭敬敬，下头却也不少更低的，架子还要端着，实在是个好位分。
“可觉得朕亏待了你？贵人的确不是什么高位，但若是朕给你定个封号，这身份也就不同了。你觉得，宸贵人可好听？”皇帝看着她，原以为她会有些许失望，或是怎么也会有一丝不甘，但她什么表情都不曾有，只是静立在那里，仿佛意料之中，心安理得的受着。
忽然听到宸字，洛依尘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这个封号未免太过贵重，不是自己用的起的，恐怕用了这个封号，自己也就离冷宫不远了。
“宸者，帝也。此一字，奴才万万担当不起，请皇上莫要拿奴才玩笑。”宸者，皇帝也，宸贵人，便是皇帝的贵人，这样的封号，哪里是她当得起的？
“朕是该说你恭谨谦卑，还是该说你不识好歹呢？你既知宸字有何含义，此刻应当谢恩才是。”封贵人不过是一时权宜，早晚还是会封妃，封贵妃的。宸字的好处她不是不知，不会如此不识趣儿，要么是真的恭谨到毫无野心，要么就是讨巧卖乖。不过，这面儿上的性子实在是太恬静了些，要说是装的，也实在难得。
“奴才能够入宫侍奉已属万幸，宸字太过尊贵，奴才不敢承受，更怕失了体统，后宫非议。”哪怕是不给封号，也好过给个过于贵重的封号，荣宠太盛，过犹不及，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这个理儿，偏偏又有好多人飞蛾扑火，为了一时的风光赔了性命。
“罢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既嫌宸字贵重，便赐个钰字好了，来日后悔可别跟朕哭。”皇帝随即便将王逸卓叫了进来，下了口谕，又取圣旨，算是下手谕，传到洛府去。
刚刚走出养心殿，守在门外的玉艾便迎上来，见王逸卓手里拿着圣旨，不由得看向洛依尘的脸色，莫说笑了，就是生气都好过她现在这副森寒的表情。
“恭喜娘娘了，这新入宫的小主里，唯有娘娘封了贵人，还得了个好封号，娘娘还是快些回家报喜去吧，待过几日会有教习姑姑入府，学完了宫规也就十月了，正好入宫。”王公公啰嗦的话洛依尘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这份圣旨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何时入宫更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左右会有人打点妥当，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多谢公公了，公公不用送了，马车就在宫门口候着，公公还是回御前吧。”玉艾笑着接过王公公手中的圣旨，推托着不让他再跟着，小姐现在这个表情，还真怕传出闲话去。
“那有劳姑娘好生伺候娘娘，咱家就不送了，一定给娘娘挑个好的教习姑姑。”王逸卓是个识趣儿的，见人家不愿让他跟着，自然也不会当那讨人嫌的玩意儿，赶忙回了养心殿。
王逸卓边走边想，往后定是要好好巴结着这钰贵人，虽说位分不高，但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得了荣宠，自己也好跟着沾光。
马车走在路上，京城里就是比云杭热闹，就连小贩们叫卖的声音都响亮的多。洛依尘掀开车帘，却被车帘外的一块牌匾刺痛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牌匾上写的正是端王府三个字。
狠狠地甩下帘子，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这皇权，甚至连段凌肃也要屈服。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段凌肃要背负的也许更多，身为男子，却连自己想娶得女人都要让出去，不知段凌肃知道了这份圣旨会是什么心情。
“小姐，有些失去是必然的，天到冰封雪飘之日，便不见了百花争宠，燕穿紫林。既然决定入宫，便再不能回头。”玉艾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洛依尘的手上，她不是不知道，小姐对端亲王是动了心的，这些年，小姐还没对什么人动过心，偏偏这一次却是生生断了缘分。
“我知道，你放心，哪怕不为了洛府，就算是为了我和段凌肃二人，我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她不是没分寸的人，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抗旨不尊，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没有能力保全自己，就应当屈从。
“此事，要不要告诉王爷，小姐入京的事情想必王爷不日也就知道了。”自从入京后，洛依尘一直住在宫里，这会儿回了府，估计用不了半天，段凌肃便能到府中去下帖子。
“找人透露给他，莫要让他知道是我透露的。”洛依尘心中极是矛盾，她既希望段凌肃知道这事儿，甚至是恩断义绝，又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因为一旦知晓，就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她从来京的路上就在想，哪怕段凌肃不说恩断义绝的话，自己也是要说的，叔嫂乱伦，这样的戏码未免风险太大，更何况还是在皇家。
并不是每一段感情都会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历经困苦磨难，面对种种误解还可以走到一起。怕只怕，到时候自己株连九族，段凌肃处以极刑。
“奴婢知道的，王爷对小姐那样好，不会怨怪小姐的。”玉艾知道，若是王爷真的说出什么怨怪的话来，小姐心里只怕会再没什么念想，也不会伤心失望，怕就怕他什么不说，还是一如往常的对小姐好，那麻烦可就大了。
主仆二人的马车停在洛府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得外头响起鞭炮声，玉艾先一步跳下马车，又将洛依尘扶下来。只见洛华安领着何氏等一干妻妾，齐刷刷的向洛依尘拜下去。
洛依尘看着他们，只是冷笑。尤其是洛华安，把女儿卖了，就这么开心？还等着这个女儿给他数钱吗？
“恭喜钰贵人，贵人万福金安。”由洛华安领头，所有人口中无一例外的说着恭贺的话，而何氏与洛华安都等着洛依尘扶他们起来。
洛依尘半响不答话，只是瞧着他们，似乎在一个一个数人，幸而洛府的人都来了，否则便算是栽在她手里了。
直到洛依尘心里数完人数，才道：“何必都跪在门口，叫人看去岂不是说我不孝？洛知府还是快进屋去的好，至于洛夫人，想跪就跪吧，这可不是我叫你跪的，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就像你何素荣，永远不要在我面前端母亲的架子。”
她刚刚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数人数，偏偏玉艾知道她今日脾气大，定然是会找人撒气，偏偏何氏不识趣儿，往枪口上撞，要在门口立威，想让洛依尘估计颜面来扶她，这会儿子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玉汐，你去我房里瞧瞧，将洛夫人摆的东西都扔出来，免得被人说我用着人家的还甩脸子。”何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洛依尘命玉汐去扔东西，很显然，她今日不只是没立威，反而让所有人看了笑话。
“三妹妹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母亲为了给三妹妹拾掇屋子，可是费了不少心呢。”洛清荷忽然开口，面色柔和，语气又恭敬，叫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顿时觉得洛依尘太过咄咄逼人，就算这洛夫人以往有什么不是，也不能一得了道就报复吧。
洛清荷错过殿选，虽说是被人所害，但到底失了机会，与皇宫无缘。此时见洛依尘如此风光，心中自然不平，她一心想要入宫，却连洛依尘都及不上，这会儿心里是越想越恨。
“二姐姐可是觉得我做的过分？还是以为，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我会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姐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且不说我已为宫嫔，单就是原配嫡出，我也有权利处置了她。”洛依尘今日就是想要找个人泄气，从皇帝那里积攒的怒气，总要有人受住。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妹妹在府门口这样做，未免失了体面，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对妹妹将来也没好处。”洛清荷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不惜抬出皇帝来也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是吗？我到底哪里失了体面还望姐姐明示，只是，姐姐当众训斥宫嫔，可是对皇家不敬。”洛依尘本就瞧不惯洛清荷这样一幅嘴脸，自然不会给她留什么面子，说罢，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众人。
忽然，洛依尘好像看到了段凌肃的身影，正当她仔细寻找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若不是洛清荷忽然开口，她也许就追过去找了。
“妹妹多心了，姐姐不过是怕母亲跪久了身子受不住，断没有训斥妹妹的意思。”洛清荷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时间并不很长，可以说根本没有给洛依尘插话的机会，又开口道：“妹妹还是进屋吧，免得被风吹得头疼。”
“玉艾，命人看着，什么时候何氏跪够了，什么时候扶她进去。”洛依尘并不理会洛清荷伸过来的手，反而携着玉艾的手进了府。众人不由得感到诧异，这洛府到底是怎么了，内宅里未免太过不安生了。
自从在门口拿何氏撒了气之后，洛依尘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不曾出门，直到三日后，教习姑姑元琹入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