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蜿蜒,折折曲曲间,岳靖与宁珂进入了南荒群山深处。远处湿气渐重,已是到了南荒巨泽了。沉沉的暮色,凄迷的云雾中,突然现出一点灯火。那是盏挂在一艘乌篷船上的青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在这阴冥的荒泽中,碧磷磷的看来有如鬼火一般。
鬼火般的灯光照耀下,一株被刮了树皮的枯木上竟刻着两行字!
“入泽如登天,来人请登船。”
两行字下,有只箭头,指着那条在滩涂上搁置的乌篷船,用尽目力,便可瞧出荒泽中一条绿藻、浮萍结成的水路是通向四山合抱的山谷。
南荒群山山势虽险绝,但这条水路却巧妙地穿过群山。那“桃花源”便正是群山围绕的谷底。
是以入泽的道路,不是旱路,而是水路,没办法,宁珂与岳靖只能登船,收了定子,岳靖推船入水,摇橹顺着水道缓缓而行。
水路越来越曲折,宁珂叉腰远眺,雾气下,目力难见一丈之外。
但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中,突然奇迹般现出了一片灯火,有如万点明星,眩人眼目。
江湖人心目中所想象的“桃花源”,自然是说不出的阴森、黑暗,而此刻,“桃花源”中竟是一片辉煌的灯火。
但这灯火非但未使“桃花源”的神秘减少,反而使“桃花源”更增加了说不出的诡异。
“桃花源”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珂与岳靖但觉各自的心,跳动也有些加速,这世上所有好人心中最大的秘密,此刻他们立刻就要知道谜底了。
灯光下,只见一方石碑立在道旁。
“入桃花源,
永不为奴。”
过了这石碑,道路突然平坦,在灯火下简直如镜子一般,光可鉴人,但宁珂却也知道,这平坦的道路,正也是世上最最险恶的道路,她每走一步,距离危险与死亡便也近了一步。
没有门,没有墙,也没有栏栅。
这“桃花源”看来竟是个山村模样,一栋栋房屋,在灯火的照耀下,竟显得那么安静、平和。在这安静平和的山村中,究竟藏有多少害人陷阱,多少杀人的毒手?
宁珂紧紧地拉着岳靖,悄声道:“你背上的刀扔了吧,那几日赶路急,不曾对你说,也不知道你从何得知戮乂刀的模样,仿的挺像,不过进了桃花源,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真的戮乂刀,况且戮乂刀太过惹眼,你还不知其中缘由,不要因为一把假刀,引来致命的杀手向我们击出!”
岳靖闻言,忙解下刀,顺手扔到一边的荒草丛中。
道路两旁,已有房舍,每一栋屋,建造得极精巧,紧闭的门窗中,透出明亮的灯火。
突然间,前面道路上,有人走了过来。
宁珂知道,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将有源源不绝的毒手,血战到来!
哪知走过的两个人,竟瞧也未瞧他们一眼,两人衣着都是极为华丽,竟扬长自宁珂二人身旁走过。宁珂的眼睛都红了,也未瞧清他们的面容,只见道路上人已越来越多,但竟没有一个人瞧他们一眼!
她走入这天下江湖中人视为禁地的“桃花源”,竟和走入一繁华而平静的镇市毫无不同!
宁珂脑中一片迷乱,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她平生所遇的凶险疑难之事,何止千百,却从未有如此刻般心慌意乱!她平生所闯过的龙潭虎穴,也不知有多少,但不知怎地,无论多凶险之地,竟似乎都比不上这安静平和的“桃花源”。
宁珂皱眉对岳靖道:“靖儿,伸出手来。”
岳靖不知其意,但也乖乖的将手伸出来。宁珂掌利似刀,“嘶”的一声在岳靖左手上划了一道血痕。
岳靖不解,直直地看着宁珂,只听宁珂道:“为了防止阴阳鬼幻术,我们得易容了,还有,这道血痕是为了识别你的真假,倒是委屈你了,靖儿。一会儿,你紧紧地跟着我,寸步不离!”
岳靖听闻一下子懂了,点了点头。
宁珂忙整理一番,然后把岳靖也捯饬了一遍,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只见岳靖变成了一个小孩模样,身高没什么变化,倒是头发扎起了两个总角,宁珂更变成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
宁珂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便瞧见前面有扇门是开着的。
门里,似有酒菜的香味透出。
宁珂大步走了进去,岳靖亦步亦趋,忙也跟了进去。
雅致的厅房中,摆着五六张雅致的桌子,有两张桌子上,坐着几人浅浅饮酒,低低谈笑。这开着的门里,竟似个酒店的模样,只是看来比世上任何一家酒店都精致高雅得多。
岳靖跟着宁珂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只见这酒店里竟也毫无异样,饮酒的那几人,衣衫华丽,谈笑从容,哪里像是穷凶恶极的妖魔之辈,宁珂更是奇怪,“桃花源”中妖魔皆已可化成人形,加上大多都是三灾地仙,表面上根本瞧不出的。若是个个妖象,别人一见便要提防,哪里还能做出真正的恶事?
突见门帘启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矮矮胖胖,笑脸圆圆,正是这酒店掌柜。
宁珂沉住了气,端坐不动。岳靖也有模学样,静坐不动。
这圆脸胖子已笑嘻嘻走了过来,拱手笑道:“二位远来辛苦了。”
宁珂道:“嗯。”岳靖一声不吱,任凭宁珂言语。
那圆脸胖子也没看岳靖,对着宁珂笑道:“三年前闻得兄台与‘滇云八鹰’结怨,在下等便已盼望兄台到来,不想兄台却害得在下一直等到今日。”
宁珂道:“哦?”
这时她心里才知道这些人已将自己错认为“毒火兽”司马庚了,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那圆脸胖子挥了挥手,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绿衣少女,姗姗走了过来,秋波向宁珂一瞟,万福道:“您好?”
宁珂道:“哼,好。”
那圆脸胖子大笑道:“司马先生远来,没有心情与你说笑,还不快去为司马先生热酒,再去为这位小朋友来碗香糯的米酒。”
那少女娇笑道:“好标致的孩子..”
眼皮转动,又向宁珂瞟了一眼,燕子般轻盈,娇笑着走了。
宁珂目光凝注着那圆脸胖子,暗道:“此妖莫非便是笑面蛤蟆..瞧他笑容如此亲切,对靖儿也如此体贴,又有谁想得到他一夜之间,便将穆山寨满门杀死!为的只不过穆山寨有人骂了他一声‘癞蛤蟆’而已!”
思念之间,那少女竟又燕子般飞来,已拿来了一盘酒菜,酒香分外清冽,菜色更是分外精美。
那圆脸胖子笑道:“兄台远来,想必饿了,快请用些酒菜,再谈正事。”
宁珂道:“嗯。”
她口里虽答应,但手也不抬——她若是抬手,便是要杀人,而绝不会是为着要喝酒吃菜。
那圆脸胖子笑道:“别人只道我等在此谷中,必定茹毛饮血,却不知有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在一起,怎会吃那些腌臜之物,此间酒菜之精美,便是神仙道体只怕也难吃到,这做菜的人是谁,只怕兄台万万想不到的。”
宁珂没有理会,自然也没说话。
圆脸胖子脸上毫无尴尬,又道:“兄台可曾听说,昔日圣灵谷中有位‘贪吃蛇’,曾在半个时辰中,毒死了他谷中三大长老..“,只见他“啪”的一拍桌子,大笑且接着道:“这当真是位大英雄呀、大豪杰,做菜的人便是他!”
宁珂暗中吃惊,面上却淡淡道:“噢。”
那圆脸胖子见宁珂二人依然没有下箸,突然大笑道:“司马兄果然不愧我辈好手,未弄清楚前,绝不动箸,其实司马兄你未来之前,在下等已将司马兄视为我辈兄弟一般..”
圆脸胖子说罢便举起筷子,对每样菜都吃了一口,笑道:“喏..司马兄还不放心么?”
宁珂暗中忖道:“他们既然将我认做司马庚,正是我大好机会,我得利用此良机,先将那恶贼华铭泽的下落打听确实,再出手也不迟。此刻我若坚持不吃,岂非要使人怀疑,何况,他们既将我当作司马庚,就绝不会下手毒害我。”
此刻她算来算去,都是吃比不吃的好,当下动起筷子,道:“好!”立刻招呼上岳靖就大吃起来。
几样菜果然做得美味绝伦,宁珂跟岳靖立刻就吃得干干净净——想到吃饱也好动手,宁珂吃得自然更快。
那圆脸胖子笑道:“‘贪吃蛇’手艺如何?”
“好。”
“这位小朋友的米酒想必也快来了。”
“越快越好。”
“等这位小朋友吃完米酒,宁院主你就可出手了。”
宁珂倏然变色,道:“你..你说什么?”
那圆脸胖子哈哈大笑道:“宁院主名满天下,但易容之术却着实拙劣,我笑面蛤蟆纵是瞎子,也认得出宁院主的,哈哈,方才我故意认错,只不过是先稳住宁院主,否则宁院主又怎肯放心吃‘贪吃蛇’以独门迷药作配料的酒菜,哈哈..”
宁珂怒喝道:“好个恶贼!”
飞起一脚,将整张桌子都踢得飞了出去。
那笑面蛤蟆身子一缩,已在一丈开外,大笑道:“宁院主还是莫要动手的好,否则药性发作得更快,哈哈,哈哈..”
宁珂只觉身子毫无异状,还怕他是危言耸听,但暗中一提气,一口真气果然懒懒地提不起。再回头一看岳靖,岳靖早已瘫软,倒在桌上。
她又惊又怒,飞扑了过去,玉掌挥出。
那笑面蛤蟆却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但宁珂手掌还未挥出,身子便已跌落下来,四肢竟突然变得软绵绵,那千斤神力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耳畔只听得笑面蛤蟆得意的笑声,岳靖梦呓般的哼呀声..笑声与哼呀声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她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