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负荆和贾文正一走,泰安城再没有三品以上的大员。这座新城在人员建制上,总算恢复了常态。宇文则非常尽职地马上投入了工作,半月大雨,让泰安城的许多最基础的设施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得组织起奴隶们尽快修复,还有那段被李牧之一剑弄塌的城墙,也必须时不我待地重建。
再过些日子,等内城修建完毕,各个衙门正常运转起来后,泰安城就可以陆陆续续住进居民,那些因为大雨而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难民,将是城里的第一批住民。这些事情,大部分都会由姬荣接下来委任过来的文官处理,倒是不用宇文则太过操心。等完成城建工作,宇文则的任务重心就会转移到练兵上。
泰安城四周一马平川,宇文则打算训练一支人数在两千左右的骑兵,如果将来秦军撕毁盟约,出大散关大举进攻泰安城的时候,这支军队多少可以起到一点骚扰的作用。硬拼不过,恶心他们一下也是好的。
赵文远护送宇文则过来只是顺路,另外也顺便把泰安城作为了六大门派奉召前来的几个高手的集合地,来泰安城的最主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杀青木。至于具体的杀人方法,在赵文远看来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不过姬荣毕竟心里有鬼,吩咐他来做这种蠢事,也算是事出有因。
青木现在完全就是泰安城郡守府内的名人。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可吃的东西却一点不比工地的总监要差。不过也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毕竟是镇国公的徒弟,镇国死后,廉将军还亲自教他武功,这样的大人物,多吃点好的,也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他奴隶的身份,不是连卖身契都撕了吗,脸上留个印,就当是点缀好了。
安顿好众人后,赵文远随便拉了一个人问,就打听到青木在校场练功。
赵文远来到校场的时候,青木已经在大太阳底下站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浑身早已湿透。不过因为今天没有人往他手上加东西,感觉却比前几日轻松了不少。
赵文远站在远处盯着青木看了半天,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嘴角微微一上翘,闪过一抹孩童恶作剧般的微笑后,马上又恢复他往日阴沉的面孔,沉声问候道:“青木,别来无恙啊?”
青木一听到赵文远的声音,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挥刀砍过去。
不过总归本来武功就和对方差得远,手上还戴着四五十斤重的大护腕,所以不仅没能砍到人,反而先被赵文远一脚踢翻。
青木摔倒在地,扯着嗓子就尖声大喊:“你杀我的话,廉将军不会放过你的!”一边大叫着,两只手也不消停,三两下把护腕解开后,爬起来拔腿就跑。
赵文远目光阴鸷地盯着背向自己的青木,握剑的手微微一抖,名剑来仪一声清鸣,从剑鞘中翩然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青木身前三步,牢牢钉在地上,剑柄晃动不止。这是青木今天第二次见到兵器插进土里了。
“回来!我不杀你!”
青木很是怀疑地转过头,见赵文远一步一步走过来,又连忙转头狂奔。
没跑几步,却听赵文远说了个笑话。
“青木,站住,我是你表哥!”
青木头也不回,大喊道:“我还是你表叔呢!”
赵文远眉头又一皱,这次就不客气了,直接抬手将剑鞘砸过去,正中青木后背。
青木被剑鞘击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喘了口气,就感到胸口一闷,没等回过神来,一柄宝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肩头,剑光凛然,不是凡品,只需要再微微一动,就能像切豆腐一样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还跑吗?”赵文远淡淡地问,显然没怎么把青木放在眼里。
可青木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两层单薄得几乎就是透明的金光,猝然间从青木体内透出,青木半点不犹豫地转过身,用金身决硬扛住赵文远的宝剑,拳头直冲赵文远的鼻子过去。赵文远一时间没留神,居然被青木打个正着,鼻子一酸,才反应过来,恼怒地以指为剑,重重地戳了三下,才破开青木的护身真气,继而愤怒地将青木踢飞出去。
青木被踢得体内气血翻腾,无力起来,见到赵文远又一步一步逼近,犹自不死心,强行压制下体内乱成一团的气息,艰难地出声提醒道:“李公爷和廉将军都说过,在泰安城内,你们不准杀我……”
赵文远有些气结,沉声重复道:“我说过,我不杀你,我是你表哥。”
赵文远走到青木跟前,伸手扶起他起来,青木被弄得有些发懵,全然弄不清状况道:“你真的是我表哥?”
赵文远点点头。
“我不信,我要是有表哥,就不用做十年奴隶了,我娘也不会死。”
“真的。”
“证据呢?”
“你起来,我告诉你。”
赵文远领着青木,到了自己的房间。就是之前李牧之和廉负荆睡的地方。
进去后,赵文远让青木坐下,然后拿来一副地图,铺开在青木跟前。
青木被赵文远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问:“这个是证据?”
赵文远摇了摇头,道:“我要讲的事情,和这张图有关。”
毫无抵抗之力的青木,老老实实闭上嘴,说起来,他对赵文远是自己表哥这件事,着挺感到好奇。与其无意义地打岔,到不如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赵文远站在青木对面,沉声道:“镇国公,有没有和你说过十六年前他带兵攻打宋国的事情?”
青木摇了摇头。
赵文远又道:“你可知这宋国的由来?”
青木继续摇头。
赵文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宋国,是我和你娘,还有成千上万赵家后裔的故乡。”
青木不由得眼睛一亮。
“宋国的开国之君,名叫赵常山,四十年前,赵常山与西蜀的天机山人,秦国的公孙人屠,还有赵国的伍子楚并称天下四大高手,四十岁不到,便入了归一境,中原一带,枪神赵常山无人可敌。
赵常山本是魏国大将,四十年前魏国趁伍子楚北上讨伐燕国和北狄的联军,派赵常山攻打赵国,与此同时,秦国又西出大散关,从西路过来,赵国三面受敌,只好将最南面的淇州和隆州拱手让给赵常山,收缩兵力应付秦国。
赵常山得胜还朝,魏王却害怕赵常山功高盖主,就在他的酒中下毒,却被赵常山的部下周秉辉以身试毒识破,周秉辉乃是赵常山心腹爱将,一怒之下,赵常山起兵攻占了魏国的沧州,与赵国的淇州和隆州连成一片,这三州,也就是现在的宋国。”
青木看着地图听赵文远讲解,不由觉得比李牧之的空口白话有意思得多,听得入神了,一时间竟忘了是在说自己的身世,忙追问道:“那后来呢?这个赵常山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让李公爷给打了?”
赵文远道:“十六年前,赵常山与凉国吕温侯一战后,引发了早年的内伤,后赵国以重金买通宋国王城内的各个关节,让人在赵常山的药里下了九华化功散,继而趁赵常山病重,赵国派李牧之大军压境,但赵国还是小看了归一境的高手,赵常山以绝世武功压制住毒性,带病上前线,亲手斩杀了除李牧之外,当时所有的赵国菁英。”
青木听得目瞪口呆。
赵文远又继续道:“赵常山后来还是在阵前内伤发作,被李牧之亲手杀死。赵常山一死,宋国再无高手,李牧之长驱直去,一路杀进宋国国都汴京城,将当时几乎所有的宋国王室,全都一网打尽,这其中就包括了你的母亲。”
青木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说,我娘是宋国王室的人?”
赵文远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仅是,而且很可能是公主一类的人物。当时被押回邯郸的宋国王室宗亲,大部分男的做了降臣,女的则都充入教坊为官妓,其中一部分,也被赐给赵国的有功之臣做战利品。后来赵国先王为了表现他的气度,封了许多宋国的降臣爵位,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青木心里倒是不怎么相信自己娘亲是公主这件事,不过对于宋国男人的做法,却在心里暗骂了两声。
赵文远见青木不吭声,淡淡地问道:“你觉得很不要脸对吧?”
青木连忙摇头,赵文远却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么做挺没骨气的,不过没办法,在当时,不这么做的话,赵家的血脉就会彻底消失,天下无双的赵家紫龙气,也会失传。”
“紫龙气?是和李公爷的金身决差不多的真气吗?”
“确实差不多,不过不一样。”赵文远解释道,“赵家的紫龙气,只有赵家血脉才可能修炼,不过也不一定能练成。李家的金身决,则是谁都能修炼,不过李家血脉的人,修炼的速度会是常人的许多倍,而且常人最多只能练到第三层,只有李家的人,才能练到第五层。说起来,我们便是凭李家金身决的这个特性,查出你的身世的。”
青木一愣,道:“我才不过练到第二层,你怎么看出来的?”
“自然是因为你修炼的速度。”赵文远道,“外人修炼金身决,至少一年才能练成第二层,而你却只用了半个月!贾大人知道后,便飞鸽传书到邯郸,让人查找当年你娘被……接客的记录。根据教坊当年账本的记录,你娘生你之前十个月,是被李牧之的三个儿子包下的,所以不管你是李牧之哪一个儿子的种,你至少一定是李牧之的亲孙。”
赵文远说到这里,青木心中的重重疑惑,终于全都解开。
“李牧之早年对儿子疏于管教,肯定也知道他们在外面胡来。之前他一定是在教你金身决的时候,发现了你不同于常人的血脉,再问过你的年龄,方才知道你是他的孙子。只是你母亲生下你,此间过程实在难以启齿,他又害怕我们要加害你,所以一直苦苦忍着,没有告诉你。”
青木是亲眼看着李牧之死的,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个喜怒无常的李公爷,是他的亲爷爷,而这位亲爷爷,又是亲手将他娘亲抓到赵国受苦受难的人。
青木木然地坐着,眼神中透着复杂的神情。痛苦,忧伤,还有一点恨。
赵文远走到青木身边,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青木沉默了半晌后,问道:“你凭什么断定,我娘亲是公主?”
赵文远道:“当时很多公主为了保全自己,都偷偷隐瞒了身份,因为一旦暴露,她们要承受的痛苦,必然会多上几十倍。我之所以判断你娘是公主,是因为当时宋国的宫女,是不可能识字的,你娘能教你读书识字,说明她绝对不是宫女,而且从年纪上看,你娘亲也不会是王妃……”
青木默然。
在这显得无比沉闷的气氛中,赵文远再次叹了口气,然后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沉重起来。
“青木,你身上流着李牧之和赵常山的血,我既是宋国遗臣,又是你的表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死掉。”
青木猛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赵文远。
这时候,赵文远弯下腰,小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逃出赵国。”
青木盯着赵文远半天,说了句让赵文远吐血的话。
“我知道了,你编了一个故事,想把我骗出泰安城杀掉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