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路的折腾。下车告别了哥哥，再次回到叶家，刚一打开门，我就愣住了。
叶明琦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兔子站在门口，门神似的双目炯炯看着我。
“干什么呀？”我几乎跳起来，“一进来就看见你们贴门站着，吓我一跳！”我把背包往桌子上一放，就去收拾那两个家伙。
“给你的呀！”叶明琦不等我扑上去抢就把兔子塞进我怀里，“我在门口等了好久准备给你惊喜的，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凶……”
“谁让你吓我的？给我惊喜可以放我屋子里呀，我自己发现了那样才叫惊喜好不好！”不管怎样，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只跟我属相一样的毛绒兔子，确实驱散了多少天以来心里积攒的阴霾和郁闷。
“既然你又破费了，那就还是照例随你的名字，就叫它小琦吧！”我笑嘻嘻地转身回了我的房间。
“随你喜欢。”叶明琦在后面应了一句。听见他同样开心地笑，心情也很舒畅。
我在屋里玩了一会儿兔子——非常不合比例超长的耳朵、硕大的脑袋、纤细的四肢，这样不合常规的东西我才觉得与众不同、别样的喜爱。
两天后，我又来到了车站。这一次是送哥哥乘火车回学校，同行的还有唐栗和叶明琦——唐栗是跟哥哥一起走的，叶明琦则纯粹是陪我一同送别哥哥的。
对于唐栗要跟哥哥一同乘车回学校这事实，我做不到完全视而不见。他们这样顺理成章地出双入对，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我既管不了哥哥，更管不住与我毫无关联的唐栗。我只是情绪低落地跟在哥哥后面，一边伤感着他又要离开我走了，一边还在为他们靠得太近的距离头疼伤神。
“小心点！”叶明琦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过马路了还不专心点看看？”
我回过神，看叶明琦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陌生又熟悉——哥哥好像总爱用这样的口气训斥我、嘱咐我：好好吃饭了没有？听大人话了没有？作业写完了没有？过马路都不看路？……
“珞珞！”哥哥回过头看着我们，“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
我突然好委屈。我让你不放心了是不是？那你就别对我放心了嘛！我就是不想要你放下我！
“珞珞，”叶明琦握着我的手腕儿，“我不该吼你……”
“没关系。”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过往的车辆太拥挤，我们下了车，又走了二三百米才到达火车站的候车厅。
我终于找到机会，能跟哥哥说一句憋了很久的话。趁唐栗去了洗手间、撇开叶明琦，我拉着哥哥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终于安定下来，千言万语，看着他沉静的眸子，却无从说起。
“何润泽，”我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稳。
我有点忐忑，一年之前的话了，“你答应过我吧，不准随随便便谈恋爱！”
“嗯，”他一听我说这话，不禁莞尔。“你管得太多了吧！
我感觉自己瞬间浑身发凉……这是我能预料的、他的回答吗？我低下头，心里的热度也降到了冰点。
“我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谈恋爱的，傻丫头！”在我猝不及防时他又突然将手放在我头上安慰地轻抚，“这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我的心情一瞬间又急转直上。此刻眼中再也没有纷纷扰扰的人群，耳中也听不到嘈杂的喧哗声，我在他寒潭般幽深的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也同样能够在我眼里看到自己吧？我突然不受控制地靠近，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我凑上前，在他脸颊上，学着电视里那样，轻轻印了一下，然后被自己的动作吓得不轻，迅速弹开。
我只看到他的眼神更加幽深了。
“记着答应我的事情！”我尴尬极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次。
叶明琦最近十分热衷于体育运动。跑步是他的致命伤，他偏偏就是从跑步做起的——每天清晨我还赖在被窝里没有起来的意思，隐隐约约感觉到从他那边发出什么声音来，最后就是关门的一声响。待我起了床收拾利落开始吃饭时，他才从外面回来，眉毛上都带着细细的汗珠。
他一声不响地脱掉外套坐下来，往碗里盛了一点吃的就开始默不作声地咀嚼起来。
“琦琦你今天跑了多少米？”我看他怪怪的，总想找点什么话说说。
“我今天没跑步。”他还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一连好几天了，对人爱理不理的，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我终于忍不下去了。将筷子放在碗上，也将他手里的筷子没收过来。“趁叔叔阿姨不在，你老实跟我说说，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是把一直埋在饭碗里的头抬起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什么。”接着就从旁边又抽了一双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不准吃了！”我把他手里的筷子、所有的筷子都拨拉过来，“你是不是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别太霸道了何璎珞。”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清楚的。你不清楚我同样也不清楚。”
真是了不起！这是他几天以来跟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好吧我也懒得理你。”我最终跟自己妥协了。我们还是难以避免地陷入了冷战状态。
二月即将步入尾声。北方的春天感觉并不温暖，而是依旧带着料峭的严寒，每一股轻风吹在人的肌肤上，都有一种冰凉刺骨的渗透感。
我们创意无限的学校组织了登山小组，打着增强体质、磨练意志的旗号，广招有意参加的同学。
叶明琦一回来就宣布他准备报名了，申请表都填好了。我对此很不屑，又不是去当兵，还搞得跟要为国牺牲似的这么壮烈。
结果我很快就为此牺牲了。杨阿姨一听叶明琦做了这么个决定，立刻也跟着宣布：“珞珞也跟着去吧，平时我们都忙得不行，现在难得有机会去一趟C山，你们俩互相照顾一下，费用全报销。”
我想跟杨阿姨说不用破费了，可是他们都不容我分说。但我不想跟叶明琦在一起，我们现在相看两相厌，要怎么办才好？
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还不甚在意地在餐桌边细嚼慢咽地享受着我的早餐，感觉叶明琦眼睛喷火地看着我，我抬起头，朝他得意地笑了一声，“不是我要去的，是杨阿姨让我去的！”
他就像只气急败坏的兔子，看上去恨不得跳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那我也没办法！”我吃完了东西，擦擦手优哉悠哉地背上包打开大门，“走吧！”
叶明琦已经接近暴走了。我就是要气他，谁让他那么……刺激我。
冬天的C山脉一如它本来存在的那般绵延壮阔。风不是很大，微微吹来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其中夹杂的、来自远方雪堆的小晶体。这似乎是个理想的天气。
我们要增强体质的山当然不是整座山脉。我们的活动区域已经被人工划定好，只局限于其中一小海拔一小分支，但这也足够我们磨练意志了。当我抬起头望向这片山脉还有很遥远的地方连绵起伏不知多少公里的山体时，我突然兴奋起来——来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还真的没有怎么见识过这大好河山的波澜壮阔。
我们来的时间是上午，到了地方才发现同行的人少得可怜。带队的年轻人跟我们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还问我们有没有在家吃饱饭，最后他很严肃地跟我们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不要自作主张超越预定的界限、跟主队走散。
一切都很正常。说是爬山，我们几乎都是一路乘车沿着盘山公路上去的——真不知道这怎么就是爬山了。不费多少力气地上了山，看来看去除了壮观也没有太多别的感觉了……不过我们队中倒真有个诗人一般的人物，不时来一句我听都没听过的句子，也不知是哪国的还是自己作出来的。另外几个人在忙活着拍这拍那。看来大家完全就是旅游来的，交点钱给学校，才发现是这样的情景。
“你冷不冷？”叶明琦突然问我，他也很无聊。跟着队伍，我们像是在行军。
“不冷。”我没好气地答道。现在不是因为他，而是心里颇难过杨阿姨替我们支出的这一笔钱。转来转去肚子都饿了，还是没什么新奇的。
“哼！”他到底是误解了，真是懒得理他。
“要不是杨阿姨让我跟着照顾你，我才不愿意来呢！”我渐渐觉得困了。
“谁需要你照顾了，看你那弱小的样子，我照顾你还差不多！”他听了很不满、很不服气。
“好啊你照顾我吧，我饿了，也困了，我想休息！”我干脆站着不走了。
叶明琦劝说我不成，只好跟领队请示暂时不到前面了，我们需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队伍转回来再跟我们汇合。
领队要我们一定谨记他先前的要求，这才不太放心地带队离开了。
“我就知道。”叶明琦取下背包，竟然从里面取出了好几包吃的。“你要吃哪个？先说好，这些跟你平常吃的小零食可不一样，都没什么味道只保证能量。”
我随便拿了一个不那么硬梆梆的东西，撕开包装啃咬起来，可谁想到，每一下都那么费力。
叶明琦把水递给我。“感觉怎么样？”
“难吃得要死！”我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压缩食品还没有放了好几天的馍馍好吃……
“珞珞，”他突然有点犹豫的样子，“你想不想看点不一样的？”
“什么？”我觉得很意外，他好像一下子恢复正常了。
“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我想象不到若干时间后，其他人左右找不到我们的恐慌感。叶明琦说他已经在刚才我们停过的地方清楚地做好标志，领队会看明白的。然后他还给家里发了消息，让家人不要担心之类的。
“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有点让我害怕……你不是想趁没人的时候把我卖掉吧？”我越发觉得他不可捉摸了。
“荒山野岭的卖给谁呀？卖给大灰狼吗？对了，正好你是头女狼，这样也挺合适的……”叶明琦说着说着眉开眼笑。
“野兔子！信不信我把你吃掉？我不是狼吗？！”我捶了他一下，他才心满意足地住口了。
叶明琦说他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了。可当我们将那条看不见的界限远远抛在后面时，我开始忐忑了。
“你确定你来过几次，都是不按规矩走得这么偏？”我到底不放心神神秘秘的叶明琦。怎么不给人一点安全感？真有事怎么办？记号领队一定能看到吗？消息家人一定能收到吗？……
“当然了，你都跟我来了，还不放心我？”叶明琦带着我走在微微积雪的山路上，鞋子擦过，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就是不放心呢！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天色渐晚，我自己肯定不能下山了……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一块儿大石头旁边烤着篝火咽着难吃得要命的压缩食物。除却掉这一点，我对周围的一切还是满满的新奇和刺激感。天幕越来越变换出昏黑的颜色，但有积雪的映照，所以也不显得多么黑暗多么可怕。
“你喜欢大自然吗？”叶明琦在篝火的另一边。我们的食物并不多，所以他吃得也不多。
“挺喜欢的呀！但感觉大自然离我好远，都是人类的社会，自然界该有的很多东西都没有……”现在就身处这片纯粹的大自然当中，不知为什么，说到这些时，心里颇有点伤感。
“是啊……我也想，给你点与众不同的感受。”叶明琦不知道在发呆还是沉思，火光在他脸上跃动，一闪一闪，跳舞一般映照着他精致的五官。
遥望深沉的夜空，没有繁星的点缀，却有着别样的浩瀚和舒朗。
叶明琦带了简易的折叠帐篷。当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睡，他竟然说我要不想冻死的话就乖乖睡帐篷。
我委屈极了，他算是找到一样东西能威胁到我了……我穿得很厚，可躺下来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哆嗦。叶明琦也差不多，感觉他准备得很充分，可我从来都不知道，山里的冬夜竟是如此的寒冷刺骨。
“我要是挂了，那就是你害的……”我抱着薄薄的毯子，那都被我揉成一团了。
“睡吧，我就在旁边。”叶明琦说着竟然握住了我的手。我吃了一惊但确实感觉不那么难过了，也没有把他甩开。我们俩挤在一个帐篷里，渐渐地竟也像在家里一般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有多久，睡得正香的我被人叫醒。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猛地看到叶明琦在我面前放大的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越过他看到仍旧昏暗的茫茫山海，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天都没亮呢！”我难受地嘟囔了一句，又想闭上眼睛。
“起来吃点东西活动活动吧，马上就有好看的了！”叶明琦倒是很兴奋。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睡的，那么小的帐篷，两个人能挤进来都是奇迹了。
“三更半夜的活动什么……”我眯着眼睛站起来，差点把帐篷撞翻了，“这才几点啊……”
“已经不早了。我要不叫你你会恨我的。”叶明琦兴高采烈地啃着昨天吃剩的食物，开心得不行。
我们面前不是山崖，可当我不经意间望向不远处一道微微闪光的裂缝时，我惊讶得头都转不动了。
我见到了我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山间的日出。
它慢慢向上攀爬的动作、蓬勃的样子让我想到新生命的降临。它由苍茫的深红逐渐转为热烈的橙色……此时的太阳并不灼人，但我的眼睛却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叶明琦一直在看着我偷笑，我也没有再跟他不依不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