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亡芭蕉喻后事玉殒昏公主挡圣旨赐婚
康熙四十七年
胤祯领凝砚进书房后,指着书桌旁的一堆门联道:“皇阿玛赏了一百一十对门联,你给额娘捎些,快过年了,贴在永和宫。”
“好,我把它包起来带回去。”凝砚走到桌旁,正想蹲下,却见桌上有一幅字半开着,写着“永和九年,岁在揆丑……”。凝砚好奇,问道:“这不是《兰亭集序》吗?”
“那是我仿的,怎么样?”胤祯走到凝砚身旁,两人一起看着那字。
凝砚看到那幅字的旁边有摹本,两相对比,胤祯仿得像。凝砚道:“《兰亭集序》是王羲之的墨宝,被人称为‘天下第一行书’,这字仿得是像,怎么仿得?”
“仿字当然要揣摩字的结构,但最重要的是仿心境,就说这幅,我一直在捉摸王羲之和朋友一起畅饮之乐。”胤祯道。
凝砚点头道:“有道理,那仿到这么像,你仿了多少遍?”
“这个,你不妨自己仿仿看,等你仿到这么像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胤祯笑笑,提议道。
以前凝砚就喜欢练字,听胤祯这么一说,她又勾起了想练字的想法,便欣然同意。胤祯见她乐意,便道:“那好,我仿的这篇你就拿去当帖子。还有,我可以教你一些写行书的经验,只要你用心努力,一定能练好。”
凝砚笑道:“请十四爷赐教。”说完拿起毛笔,开始写,胤祯在一旁道:“写好行书有十六真言,易方为圆,牵丝映带,有行无列,凌空逆势。易方为圆就是说笔画要圆润,方圆兼备;牵丝映带是行书的生命,笔画有的细若毫生,有的重若泰山;写行书还要参差错落,有行无列,同字异写,同部异形;最后,中锋用笔,悬腕出势。”
话落,凝砚刚好写完第一竖行,胤祯看了看,说道:“第一遍,这几个字写得已经算不错了,只是这个‘之’字虽然简单,却是最不像的。我来给你示范一遍。”胤祯拿起毛笔,在纸上开始挥毫,一边写一边说:“《兰亭集序》里有二十一个‘之’字,每一个都不同,你在这个字上要下大功夫。”
凝砚专注地看着,此时听到门外有人走的声音,一看是刚才平春身边的宫女同夕,凝砚知道她来的目的,顿时没了学字的兴致,只道:“我知道了,我改日再学。有人等急了,你快去陪着吧,我先走了。”
胤祯这才发现了门外的同夕,说:“那也好,你记得抽时间练习,我可是要不时地去查的。”
“知道了。”凝砚悻悻地说完,抱起门联,胤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出书房。凝砚出门就和同夕撞见了个正着,同夕朝她友好一笑,凝砚点点头便过去了。
等凝砚走后,同夕进来,说是平春让她来请胤祯,胤祯便随她去了平春房里。
凝砚出了乾西五所,想起胤祥才被释,打算去乾西四所看望盼晴夫妻俩。进了门,凝砚发现除了胤祥和盼晴,臻玉也在。三个人正闲聊着,忙把凝砚迎进来。
“凝砚,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商量事呢,你快来帮我们参谋参谋。”盼晴拉着凝砚坐下。
“什么事?瞧把你们急的。”凝砚问道。
“凝砚,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塞外,那个多尔济?”臻玉满脸紧张地说。
“记得,就是对公主特别用心的那个台吉,他怎么了?”听凝砚这样说,臻玉的脸红了。
“他要来京联姻了,已经在路上,下月初五皇阿玛会接见达尔汗王一行。”胤祥不停地在屋里踱步。
“他要来,那雅伦郡主也来吗?”凝砚问道。
“据报,她不在随行之列,达尔汗王这次就为联姻而来,皇阿玛当日许过要将一位公主嫁给多尔济,他是来让皇阿玛兑现诺言的。”胤祥边说边坐到了盼晴身旁。
“真是奇怪,达尔汗王怎么总惦记这事?多尔济娶不到福晋吗?”盼晴没好气道。
胤祥一笑,道:“近些年来,科尔沁各旗中虽仍以达尔汗王这一支最为尊贵,势力最大,可达尔汗王下一辈中却没有和皇室联姻,达尔汗王自然要娶一位公主做儿媳,以加强在各部落中的威望,也为以后未雨绸缪。”
“眼下适龄的公主只有臻玉,加上上次皇阿玛出塞带上臻玉,皇阿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盼晴担忧地说。
凝砚当然知道康熙的意思,她曾亲口听他这样说,而且她还答应劝臻玉嫁给多尔济。事实上,凝砚一直觉得多尔济很适合臻玉,他看臻玉的眼神透着一股痴情。“听这个意思,公主至今还是不想嫁给台吉?”凝砚试探地问道。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嫁到蒙古。”臻玉仿佛闻到了腥气的奶茶般,直摇头。
“这么说,不是不想嫁给台吉?”凝砚听出不同。
“他,我不知道。也许他真的养活了那株芭蕉。”臻玉小声咕唧道。
凝砚听得蹊跷,正想问时,却被盼晴打断了:“我看呀,皇阿玛金口玉言,这事想推,没戏,臻玉你要早作打算。”
臻玉满面愁容,四人都沉默不语。胤祥看凝砚拿着一包对联,问道:“这不会是皇阿玛赏给十四弟的对联吧,他都送你了?”
“是,十四爷让我带去永和宫。”凝砚答道。
“十四弟最近可是很得皇阿玛赏识,这会子肯定在屋里用功呢。”胤祥脸上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凝砚想起临走的情形,冷笑道:“是,此刻正在‘用功’陪人说话呢。”
盼晴和胤祥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初五转眼就到,康熙在太和殿前接见了达尔汗王班第和他的夫人固伦端敏公主以及多尔济。公主嫁去草原多年,这次回京既为了儿子的婚事,也为了省亲。
仪仗庄严而隆重,一排排八旗兵士和御前侍卫分布在大殿前,朝臣站在殿下两侧,王亲贵族站在朝臣前面。康熙站在大殿之上,好不威风。
达尔汗王一行上前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康熙威严中透着一丝喜悦。
达尔汗王上前道:“皇上,臣带领家人来向皇上请安,愿吾皇福泽深厚,大清万代永延!”
康熙一笑,道:“达尔汗王不必多礼。朕和亲贵群臣对班第及家人欢迎之至,也愿科尔沁在大清的庇佑下永远昌盛。”
“皇上,臣此次来,有一要事。皇上曾答应过,将一位公主许给小儿。臣带小儿来,就是为了迎娶公主。”达尔汗王再次行礼道。
“朕知道班第为此而来。放心,朕金口玉言,一定会挑一位公主嫁去蒙古。”康熙怎会不知班第来意,他近来一直在考虑此事。康熙这番话,胤祥听得一脸不安,为臻玉捏了把汗。
“那臣就先谢过皇上,公主一定会给蒙古带来福气。”达尔汗王满意地笑道。
一阵寒暄过后,康熙宴请了达尔汗王一家。
康熙迎接达尔汗王的消息,不久就传入**。**的日子本来就乏味得很,紫禁城来了远客,宫里的人自然有了话题。宫女们纷纷传言多尔济威武英俊,猜是哪位公主会嫁给他。
正午,德妃午睡,凝砚正在院子里喂池塘里的金鱼。这两日,她无心听这些流言,一直为臻玉担心。
绛菊看凝砚出神,走到她身边,问道:“你听她们说的没,那位多尔济台吉好像是个人物,你不是见过他,是不是像她们说的?”
“差不多吧,总归他是不错的。”凝砚慢悠悠地说。
“皇上要把一位公主嫁给他,眼下适龄的就只有十五公主吧,看来宫里又快有喜事了。”绛菊向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食,笑道。
凝砚并不搭茬,心不在焉,想了下说:“绛菊,你帮我把鱼喂了,我出去一会儿。娘娘醒了找我,你就说十三福晋把我叫去了。”
“这怎么了,你就走了?喂——”绛菊莫名其妙地看着凝砚跑掉了。
臻玉午后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小憩,品茗看书,自得其乐。多尔济在御花园闲逛,正瞧见臻玉,轻轻来到亭子。臻玉旁边的宫女看到了,唤了声公主,臻玉一抬头,正碰见多尔济的目光,两人相互望着,迟迟不说话。
“好久不见,公主还好吗?”多尔济先开了口。
“还好,台吉有心了。”听说多尔济来了,臻玉这两天想了很多,见到他该说什么,要不要拒绝他,皇阿玛会不会降罪等等,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多尔济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臻玉请他坐,两个人都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臻玉打破了沉默,道:“雅伦郡主还好吗?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个性?”
多尔济微微笑道:“是,她一向如此。本来她是要来的,但是她要准备婚事,就没有来成。”
“婚事,她要嫁人了?是谁呀?”臻玉想起她还曾劝雅伦不要嫁给胤祯,没想到雅伦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是蒙古巴林部的乌牧善,他们部落和我们门第相当,阿玛原先也想联合这几个蒙古部落,联姻是最好的方法了。”多尔济对妹妹婚事也算尽心。
臻玉没想到,雅伦还是沦为政治的牺牲品了,想想自己,真怕也会步她的后尘。“台吉以为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有没有想过令妹的感受,或许她并不想嫁。”
多尔济眼神恍惚了一下,立即觉得说话有欠妥当,便道:“我懂公主的意思,雅伦也和我说过你和她说的话,不过这次她是愿意的。她还鼓励我来京城,不只是为了政治联姻,也为了追求我真心爱慕的女子。”臻玉不答话,多尔济又说:“我们有过约定的,公主还记得吗?”
臻玉想起那株芭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那株芭蕉现在怎样了?”
“不敢欺瞒公主,我没有把它养活,也许真如公主所言,不适宜的地方是养不出那样的景致的。我本不该来的,可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哪怕是能再见到公主一面这样的想法都足以使我来到这里。更何况,我还想再做一次努力。”多尔济真诚而小心地表露着自己的心愿。
话音落了,臻玉不知说什么好,迟迟才开了口:“居然没有养活……我,我有些累了,先走一步,台吉慢坐。”说完,便起身走了。只留下多尔济一人呆呆地坐在亭中。
再说凝砚跑出永和宫,忙赶去宫后苑,疾走着四处望。因为脚上穿着花盆底鞋,凝砚不敢跑,只能快走。凝砚光顾着四处张望,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脚一抖差点倒了,那人一把拉回后仰的凝砚。凝砚抬头一看,是胤祯。
“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后面有人追你呀?”胤祯瞧了瞧凝砚身后,冲着惊魂未定的凝砚道。
“不,不是。我在找十五公主。”凝砚有些接不上气,长时间不锻炼,才快走了这么一段路就累成这样。
“有急事?你这么赶?快歇会儿。”胤祯拉她到路边的石板上歇息。
凝砚歇了会儿,把气喘匀了,才道:“不算急事,只不过今天我当值,娘娘在午睡,我怕她醒来找我。所以想趁着这会儿和公主说几句话就好。我知道她午后来园子了,所以我就跑来。”
“这儿这么大,这点时间你找不到的。先回去吧,等她回去,你不就能见到她了。”胤祯指点道。
“十四爷,我问你,你说皇上会不会把公主嫁给多尔济台吉?”凝砚想听听胤祯对这事的看法。
“原来是为了这个。皇阿玛的意思,不好猜测。不过,就我看,多尔济心中的人应该就是臻玉。”胤祯起身,回头道。
“你觉得台吉喜欢公主?”凝砚感到好奇,胤祯一向对这种事后知后觉,怎么这次倒心明眼亮了。
“我是猜的。你不知道,多尔济虽然没有罗布的好战冲动,但毕竟是草原上长大的,性子也是豪放不羁的。何时见他现在这般含蓄有礼?”胤祯不禁笑道。
“说的是,男子一般只会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才会这样不知所措。”凝砚想这正是难办之处,因为虽然多尔济对臻玉是一片真情,但臻玉的态度却不甚明确。
胤祯看凝砚皱眉苦思,知道她要“多管闲事”,便道:“瞧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心里又不知在盘算什么。我得劝你,这事,皇阿玛还未有定夺,你可不要‘兴风作浪’,免得惹火烧身。我不是每次都能顾得上你,你要是犯下忤逆之罪,我可救不了你。”
凝砚瞪了胤祯一眼,道:“哪招来你这么多话?我知道,我惜命着呢。再说这事我和皇上的想法一致,不会惹祸的。”
“不识好人心。皇阿玛午休后要见我,我得走了。你也快回额娘那儿吧。”胤祯要走,凝砚点点头,目送他后,自己也快步回永和宫了。
十二日,康熙邀请达尔汗王、固伦端敏公主和多尔济欣赏歌舞,吩咐宫中的乐师舞女好生准备,下旨当日臻玉也要献舞一曲。这下,大家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康熙选定的公主就是臻玉。臻玉接了旨,每日练习。凝砚常向德妃请命去陪臻玉,见她卖力练习,也不知臻玉对这桩婚事有何打算。凝砚记得康熙上次和自己说过的话,知道康熙虽然希望臻玉幸福,但如果这桩婚事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为了顾全大局,康熙还是会把臻玉嫁去蒙古。眼下的形势已不太好了,凝砚便想劝臻玉欢喜地接受婚事,毕竟她看得出臻玉也是有几分喜欢多尔济的。
到了十二日,太和殿外传来阵阵乐声,殿内也是繁华有秩。康熙坐在正位,两侧是客人达尔汗王、夫人和多尔济。皇子大臣们也都纷纷落座。殿中央一群宫女正翩翩起舞,奏乐的乐师就在他们身后,乐曲喜庆欢畅。
且看几位阿哥在席间的反应:太子胤礽正陶醉声乐中;三阿哥胤祉擅舞文弄墨,有些风流才子之气,边喝酒边笑盈盈地看着舞女们曼妙的身姿;胤禛面无表情,闷头喝酒,却对周遭的一切洞若观火;胤禩上月末才被释,更无半点心情看歌舞,只是看到熟络的人笑笑而已;胤禟和旁边的胤誐不能说话,只能你来我往地使眼色,两人都觉得胤禩能来,真是了不起,该敬他一杯酒;胤祥虽然像是看歌舞,其实心里想着臻玉的婚事,有些忧心忡忡;胤祯挑了一块橘子放入口中,扭头扫到胤祥的表情,似有所悟。
一曲结束,康熙微笑地转向达尔汗王,道:“朕的十五公主为了迎接蒙古来的客人,准备了一支《绿腰》舞,请班第欣赏。”
达尔汗王点头。臻玉一身柳绿长舞衣,飘然入场,随着乐曲徐徐起舞。胤祥看了一眼多尔济,只见他完全被眼前美丽的女子迷住了,呆呆地看着臻玉跳舞。胤祯随着胤祥的眼神看过去,也发现多尔济专注的表情,又看了看臻玉,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胤祥冲胤祯咳了咳,小声问道。
“十三哥心里清楚。诶,这是什么舞,我怎么没见过?”胤祯问道。
宴会时,殿内人不能随意言语,胤祥稍稍偏头,小声道:“《绿腰》,你难道没听过‘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之说?”
“哦,对,这个我知道,原来这就是《绿腰》。”胤祯恍然大悟。
“你怎么连这个都没见过?你有空时,多向太子请教请教,他可是行家。”胤祥嘲讽道。
“我又不喜欢看女人跳舞,就是见过,也记不住,哪像太子那么有研究?”胤祯素来看不惯太子的那副好色德行,此刻一看太子那色迷迷的眼神,更是轻视得很。
随着曲子节奏由慢到快,臻玉舞得也越来越灵动飘逸,最后以宛转如柳的身姿结束了这曲舞,赢得满堂喝彩。臻玉向康熙行礼,康熙笑着让她起身。
“公主的舞姿曼妙动人,皇上真是教女有方,调教出这样出色的女儿。”达尔汗王不住地夸着臻玉。
“班第过奖了。朕今日和班第一起欣赏歌舞,甚是高兴。十五公主跳舞助兴,甚得朕心。朕决意循就例,为和蒙古结好,也为兑现诺言,将十五公主嫁于多尔济台吉。班第,不知你可否满意呀?”康熙宣布道。
这几句话是很多人都料到的,这也包括臻玉。但她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会在此刻,康熙直接宣布了这事,也就是说,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多尔济在班第的要求下,领旨谢恩,起身时偷偷瞧了臻玉一眼,见她面无喜色,心凉了一半。
众人都等着臻玉谢恩,谁知,臻玉突然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胤祥一个箭步走到臻玉身边,胤祯也走了过去,大家喊臻玉,她纹丝不动。胤祥向康熙说臻玉昏了,自己先把她带回宫休息。康熙允了,胤祯也说去看看,随着出去了。
本章解读:
凝砚仿兰亭,是胤祯所教。这一情节,开篇倒叙中提过,胤祯在被□的十年中一直都仿兰亭,这是他怀念凝砚的方式。而细读凝砚的绝笔词中,亦有“兰亭仿千篇”之语。此处是两人仿兰亭的开始。
多尔济对臻玉的感情可谓锲而不舍,但臻玉对他似乎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臻玉心中有动摇,需要时间来想清楚。下一章这两人的故事会暂告段落,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