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
裕如跟了出去,一路上,见凝砚魂不守舍,一只手紧紧攥着手帕,另一只往外不停地拽,一直不消停。裕如上前一步,拦了她问道:“你预备怎样?”
“什么怎样?”凝砚装听不懂。
“非要我挑明了说?你心里明白,贝勒爷对你是什么想法,你若不肯,倒不如明说了。”裕如憋了几日的话终于一吐为快。
“他对我什么想法?我怎么不知道?”凝砚转身躲避道。
“你还要和我装傻?”裕如有些生气。
凝砚“哎”了一声,又道:“就算他有想法,他不明说,我怎么明说?你没见我暗示了吗?”
“你暗示得不够明显,谁听得懂呀?”裕如见凝砚不语,又道:“其实,你是交了好运,且不说贝勒爷是皇子,他的相貌、人品、才华都是头挑的,就说他对你真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老爷总说他性子冷,可我瞧他见了你,总有藏不住的笑容。”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他说话?”凝砚并不领情。
“我哪是为他说话,我是为姐姐着想。你真不觉得他很好吗?”裕如一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样子。
“他好,可他好我就要嫁给他吗?我和你说过,我要嫁给一位情有独钟的人,他能做到吗?你看他没了一个儿子,都不怎么伤心,难道不是铁石心肠?又如何能对我情深意重?”凝砚自有她的看法。
裕如气得不行,摇头道:“姐姐,你别傻了,什么情有独钟,那根本就不可能。元稹诗中还说‘经沧海无水,除巫山非云’呢,可现实他是怎么做的?我们一起听师傅讲的,姐姐你需要我提醒你吗?就算是本朝的纳兰容若,听说他对卢氏如何情深,不也续弦娶妾?”
“我又没说他只能娶我一个。”凝砚解释不清,更加烦恼。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让他心里只有你一个,别人来分一杯羹的余地都没有,其他的人也太可怜了!就因为你的存在,要把她们都打入冷宫吗?”裕如不知在为谁抱不平。
“你这么气愤填膺的做什么?我又没把你打入冷宫。”凝砚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裕如这才冷静了些,道:“自古有之,男儿多薄幸,真不知姐姐这是和谁在较劲,还是你心中已有良人?倘是元宵节遇上的那位,我看就算了吧,莫不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就是认识了,他也未必会比贝勒爷好。”
听了这话,凝砚真生气了,道:“够了,不是说了不再提那事吗?是我把他放在心上吗?我可向你们提过?倒是你们总向我提他,若不是你们一个个的,我早把他抛于脑后了!”
“忘没忘,姐姐心里清楚,骗我们容易,骗自己却难。”裕如坚决地说完,便独自回了屋。凝砚觉得既委屈又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头涌上酸楚。
五月初三,胤禛府上到处张灯结彩,进进出出地人们忙的不亦乐乎。凌柱在门外,迎接王公大臣,命人将贺礼收好,以备登记入库。园子里,大臣们互相寒暄着,胤禛整装准备迎接太子。
凝砚和裕如自那日争吵,过了两日,自行和解。今日,凌柱吩咐萦青回府做事,凝砚只剩下裕如相陪。两人此时已经赶到,跑到女眷待的地方,又跑去看那边开得极好的月季花。这时,一位女子走了过来,和凝砚闲话家常。从谈话中得知,她是尚书马尔汉之女,叫兆佳·盼晴,年方十五,她笑容灿烂,就像她穿的那身火红榴花色的衣服一样,耀眼非凡。凝砚夸赞她:“唐诗有云,‘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盼晴姐今日的装束,可要艳压群芳了。”
“都是阿玛让人帮我捯饬的,要是依我素日在家的性子,才不会涂红穿艳。我倒情愿穿一身戎装,多威武侠气!”盼晴笑起来露齿,就像熟透了的石榴撑破了肚皮,露出石榴子。
凝砚喜欢她爽快无拘的性子,“敢情你想当个侠女,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这真是和我不谋而合。我四岁时,读《木兰诗》,就一心羡慕木兰虽是女子,却可上阵杀敌,保卫家园。我虽不比木兰,却也想做个侠义之士,最好是会飞檐走壁的那种。”
裕如见她扯得没边,便道:“这位小姐,可别见怪,我家小姐就是这样,高兴了便胡说。”
“这哪是胡说?我也这般想过。你们这些人不懂,我阿玛也总说我胡思乱想,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今儿我总算遇到个知己了,不虚此行呀。小妹妹,我们拜把子,好不好?”盼晴拉着凝砚道。
凝砚自然称好,两人四下瞧瞧,凝砚道:“今日恐怕不行,这结拜所需的关公像、香烛祭品、金兰谱等,眼下可何处去寻?”
“若是真心结拜,何必拘礼?”一阵圆润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来人正是十三皇子胤祥。
凝砚和裕如并不认识他,却见盼晴身子福了福,道:“十三阿哥吉祥!”凝砚和裕如这才跟着行了礼。凝砚见他面似冠玉,美目浓眉,想来“貌似潘安”这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这样的男子,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凝砚见胤祥似乎并未看见旁人一般,只盯住盼晴,便心下明白几分。果然,盼晴已对胤祥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皇太子的生辰,他请我来,兄友弟恭,自然不能不来。”胤祥笑道。
“对了,这是我刚认识的小妹妹,她是这府上典仪的女儿,和我投缘得很。”盼晴见凝砚在后面,赶忙拉她向前,又对她说:“小妹妹,这是十三阿哥,就是那个在围猎时,射杀老虎,救了圣驾的人,他才是真正的侠士。”
联想起方才的对话,凝砚暗暗明白,道了声“见过十三阿哥”,胤祥打量了她一番,毫不生分地说:“你是四哥府上的,不用多礼。方才你们要结拜,还继续吧。”
盼晴道:“那好,我看那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咱俩就在这石榴树下,向天盟个誓,便罢了。如何说呢?不提生死那般忌讳的话,就说,今日我兆佳·盼晴愿与钮祜禄·凝砚结拜为姐妹,今后肝胆相照、福祸相依。有违此誓、天地不容。可行?”盼晴双手合十,对着石榴树说完,又转向凝砚。凝砚也学得她的样子,说了誓言。胤祥只觉得有趣,目含秋水地望着。
过了一会儿,太子爷和众皇子走到戏台下的前端入席,众人安静,立在一侧,做了请安的姿势,山呼道:“给太子爷请安!给各位阿哥请安!”之后听着令子,起身站定,落座。太子说了一些客套话,又有人轮番上前献礼,凝砚无心听这些,心里记起孟师傅告诉她的事:太子乃是仙逝的仁孝皇后之子,当今康熙皇帝对这位嫡妻可谓情深意重,仅从谥号就能看出,赫舍里氏的谥号为仁孝皇后,康熙自称仁皇帝,可见这位嫡妻在他心里的位置。当年赫舍里氏由于生太子难产而死,康熙由此特别宠爱这个儿子,所以才会如此骄纵太子。
坐在凝砚旁边的裕如突然用手拉了拉凝砚,凝砚才从神游中跑回来,只听到太子说了最后几句话,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就跟着其他女眷一起离席,到了一间大屋子,大家开始讨论些什么。
“刚才太子说了什么?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凝砚显然还未弄清状况。
裕如一脸的紧张,“姐姐,刚才府上管家来报,说是请的戏班出了状况,来不了了,有人出主意说让女眷献艺,太子觉得好,让咱们在这儿准备,一会儿就要登台。”
“这是什么馊主意,咱们又不是卖艺的!只听说他如何不肖,没想到竟这般荒唐!”凝砚一听,不满道。
“你小声些,我看这事不寻常,只怕是商量好的。太子特别在宫外办生日宴,果然别有用心。现在怎么办?”裕如一向心思缜密。
“别急,我们不必拿出真本事,只胡乱演一个,让他看不上,不就行了。”凝砚沉着一番后,云淡风轻地说。
“可那样,会丢老爷的脸,怎么说也要凑合得过去。我想了想,就把我们在家里玩儿的那个搬上去吧,我抚琴,你跳舞。”裕如提议道。
“那我打鞭子,好不好?”盼晴突然从后面插进来,吓了她俩一跳。
“盼晴姐,我们正愁呢。裕如抚琴,你打鞭子,挺好的,可我的舞才学了不久,上不了台面呀!”凝砚拉着盼晴,向她求救道。
“啊?”裕如一下子泄了气,立刻又起了劲儿,“时间不多了,一时我们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你也学了一些时日,等会儿就随这琴声舞动,面带笑容,只要中间不停,别倒,就行了。反正我们只求过关,跳的好不好,不能计较了。”
“这能行吗?”凝砚担心第一次当众演出肯定会演砸。
“行,这和鞭子一样,耍到自如处,就没有招了,‘侠女’有什么不敢的!”盼晴也鼓励凝砚道。
无奈之下,她们只好如此。找了管事的人,要了琴、鞋、鞭子等,开始了排练。裕如弹起了《春江花月夜》,帮凝砚回忆了一些舞蹈动作,盼晴练习打鞭子。前面正热闹地进行,有唱歌舞剑的,有吟诗作对的,也有弹筝跳舞的,还有吹箫作画的,太子看得大为满意。自然也有哭闹着不愿登台的,凝砚三人连合一遍都来不及,便被催着上台了。
三个人并排站在中间凸字形的台子上,盼晴身子福着,先开了口:“奴才是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凝砚跟着说:“奴才是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氏。”裕如只在后面随凝砚行礼。最后,按事先编好的,一起说:“奴才给太子爷及各位阿哥请安,恭祝太子爷福寿安康!”
表演开始了,裕如在旁抚琴,满脸恬静,双手拨动着琴弦,一起一伏,似乎已经陶醉在乐曲中,月色下,来到江畔抚琴;而盼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鞭子耍得好极了,只听得鞭打风抽抽作响的声音,只是乐曲有些舒缓,她不能打得太快,很难尽兴;此时的凝砚不敢朝下看,只把她会的动作能使的都使了,太子的注意完全在跳舞的人身上,见她躲到后面,便说:“上前些!”与他同席的胤禛面色稍稍紧张。凝砚上前了些,听太子又道“再上前些。”凝砚此刻已到了“凸”字突出的位置,她不想太子看到自己,灵机一动,背过身去,踮着脚继续跳,丝毫没注意她的脚离台子边缘越来越近。此刻,就在胤禛急声喊“当心!”时,胤祯早已坐不住,从椅子上健步冲了过去,可他到跟前时,凝砚已经仰翻在地。凝砚面色如土,只觉得肩上愈合的伤口好像又被撕裂般,咬着嘴唇直叫痛,把裕如和盼晴都吓坏了,慌忙下台子到她身边。太子也惊吓到了,从位子上站起来说:“才这么高的台子,怎么会摔得如此痛?”
胤禛心里明白,凝砚身子才好,跳舞已属勉强,失重摔倒致使旧伤复发,怎会不痛?胤祯顾不上奇怪,便将凝砚抱起,裕如道:“快回房,这边走!”盼晴说“我也去”后便跟着走了,胤祥见她去了,便作揖冷笑说:“太子继续欣赏,臣弟也去瞧瞧。”太子有些生气,道:“这都是怎么了?扫兴。”胤禛吩咐侍从请大夫,然后不安地陪太子坐下了。
凝砚在一双温暖的臂膀里,头贴在有气息的胸膛上。凝砚心中充满了疑问,她方才就认出了胤祯:那日元宵节遇到的人。在胤祯的怀里,凝砚感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知道是因为摔落吓着了,还是因为第一次和异性距离这么近。胤祯还在加快速度跑着,凝砚发现自己右手还拽着他肩膀上的衣袖,扯住一瞧,那衣袖上分明是一条金黄色的龙,和方才胤祥衣服上的一般无二。凝砚虽然不清楚这些服饰规格,但是衣服上能绣龙,他必是皇室中人。到了屋里,胤祯把凝砚放在床上,刚跑得急,他还在微微喘息,清澈有神的眼眸此时却填满紧张,一句“别怕,没事了”稍稍抚平了凝砚受惊的心。他扭头问道:“请大夫了没?”正欲起身去请,凝砚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他回头,只听凝砚说:“真如你所说,又见面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认识我了吧?”
胤祯苦笑道:“你居然有心思问这个?”
“当然,我想了好久,都没想通,你说的,再见我时,就告诉我,不能食言。”凝砚不甘心地说。
“好,我答应你,但这事说来话长,等大夫看过,确定你没事了,我一定告诉你,我从不食言,你放心吧。”胤祯握住凝砚温热的手腕,将它从自己的衣袖上拿开,轻轻放到被子上。
凝砚并不放心道:“那你是谁?可以现在说吗?”
“我是十四阿哥胤祯。”凝砚只感果然不出所料,裕如在侧,简直难以置信。就在胤祯方才问大夫之事,盼晴和胤祥便已出去寻大夫,和胤禛吩咐找来的大夫在园子里遇上,一起赶了回来。
大夫进门,胤祯让位,大夫询问了凝砚的感受,又仔细诊脉,说凝砚无碍,应是之前受过惊,身子才痊愈,再次摔落会疼痛加剧,但并未伤筋动骨,休息一会儿,自会没事。
“可吓着我了,还好,你这真是流年不利,才多久,就又摔了。”裕如伏在床头,轻抚着胸口,吓出了一身冷汗。
盼晴也凑了过去道:“怪不得你这样痛,原来你之前摔过,可怜的小妹妹。”
胤祥送走大夫,见胤祯立在她们身后,轻拍他的肩膀,小声开玩笑道:“十四弟,什么时候认识人家姑娘的?”
胤祯“哎”了一声,小声回敬道:“十三哥,别这么问,我可不像你,那么招人。”
凝砚对盼晴和裕如笑笑,目光转向胤祯,触碰到他暖意的目光后,赶忙看向别处。裕如把一切瞧在眼里,说:“小姐要休息,各位就先离开吧,贝勒府建造得美轮美奂,不妨去走走。”
胤祥对盼晴道:“是呀,她既然无事,和我出去走走吧,有话和你说呢。”盼晴嘱咐凝砚好好休息,便随胤祥出去了。他们先出了门,裕如见胤祯未走,笑问道:“十四阿哥怎么不走?”
“哦,你不就是把他们支开,让我留下的吗?”胤祯道。
“你怎会这样觉得?”裕如望向身后的凝砚,笑得古怪。胤祯又道:“你家小姐还等着问我为何认识她呢,不是吗?到底是贴身丫鬟,心明眼亮。”
听了这句,裕如有些落寞,凝砚看在眼里,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她不是丫鬟,她是我亲妹妹。”
胤祯疑惑,裕如只看了凝砚一眼,便出去了。胤祯见屋里没人,便坐到离床稍远些的卧榻边,凝砚见他如此,知道他在避嫌,心下越发觉得他是正人君子。
本章解读:
本章13和13的福晋盼晴出场了,盼晴会是凝砚最好的朋友,她个性开朗爽直,我个人一直以为十三阿哥的福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否则怎么配得上有侠气的13呢?其实,13和14虽然都是文武双全,但13偏文,14偏武。笔者把13写成美男子,是因为历史上13的福晋有6个,虽然从生孩子的数目看,他和兆佳氏伉俪情深,但个人感觉他还是属于挺招人的那种,就是心中有最爱,但不排斥其他女人,大部分男子都这样吧。说到历史上的兆佳氏,她其实很厉害,治家有术,长寿,这样的女人肯定是个坚强、乐观、个性稍强的人,所以才把盼晴写成这样的性格。笔者以石榴花比盼晴,因为石榴花火红像盼晴的性格,多子也是盼晴未来的写照,此花十分符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