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喦国国境,负麾山】
负麾山下一队车马徐徐西行,暮色朝枯黄的林野间扑倒过来,车轮在低洼的土坑里颠簸着,车中的男子徐徐地挣开双眼,深蓝色的瞳孔里光华暗转,如同一颗颗被碾碎的琉璃。他对着马车外一片空洞的空间神秘地一笑,“强良,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四周的空间突然翻涌起来。
无数黑色的蠕虫挥动着粘浊的触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强劲的扭转之中骤然粘附在一起,一具乌黑修长的身影渐渐显现。
如果不是暮色深浓,你还可以看见那个黑影周身的肌肉如同滑腻的粘液一般缓缓流淌,偶尔有几滴滴落在地上。其实那都是一只只盘绕起来的黑色线虫。
一个粘稠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不属于人类的晦涩与潮湿。“主人,请放心,有我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伤到你。”
男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强良身体上的时候,深蓝色的瞳孔里突然闪过几丝危险的光泽。“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个样子,不论你以后是死是活。”
他有着严重的洁癖。
那团黑色的躯体突然瘫软下去,一瞬间就消融在深灰色的泥土里。他一点也不敢怀疑西决王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听起来是那么的可笑。
“真不亏是三藩之首的西决王决明啊,派头就是不一样呢?”一个女婴般柔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那是从马车刚刚碾压过的车辙中传出来的。
来的这个人正是喦王座下四大杀手之一的井尾。
“你倒也不错嘛,一直黏在我们的车轮上滚了三十多里地,也真是难为你了。”男子似笑非笑地扬了杨嘴角,他把那个“滚”字咬的特别重。
井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决明回过头。虽然他的脑海中曾经构想过井尾的样子,但面前的女子依旧超越了他的想象。栗红色的发髻束到颈后,整张脸被一种浮夸甚至诡异的比例分成三份,两只琥珀色的瞳孔独占一份,然后是坚挺而微微上翘的鼻翼、下颌,脸颊的流线以一种极度精致的比例收缩着,嘴唇更像是一颗意外的蓝色墨点,长长的豹尾在她身后不住地拂动着。
这已经无法再被称之为美丽了,这是一种超脱于造物之上的巧合与工整。
决明居然怔在了那里。
“怎么了,你被吓到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在潜伏状态被别人发现呢?”井尾的身子轻轻地扭动着,似乎受到委屈般,小嘴负气地嘟起。
决明终于回过神来,“你是矢咒神之界的人。”【矢咒神之界:传说中众神生存的国度,所有的神祗外形都含有野兽的一部分。这是只有为数极少的人所知晓的秘密。】
井尾琥珀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动着,她显然不知道决明说的是什么。
决明低下头,是啊,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怎么可以信以为真呢?
“既然你们都已经发现我了那也就不好玩了,我要回去向喦王复命了。”井尾凝集起来的具象又一次在空气里翻卷着,那片蓝色的暗影马上就会流向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追踪的角落。
“等一等。”决明叫住了井尾,“喦王让你来干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完成他的使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挽留一个人。
井尾突然移动到决明的身侧,“你真的想知道?”她浅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亮。
决明点点头。
“他让我杀了你,这个你也可以帮忙的吧?”
一阵冷风吹过,捎来了树叶腐烂后独有的气息,栖身周遭的各种野兽突然四散奔逃开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戮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林。
决明轻轻地笑了,“可以。”
井尾凝视着决明站立的方向微笑,野性而诡异的纹路在她的眼中肆意流转。
井尾身后的尾巴突然扭动着向天空舒展开来,一段段,仿佛缠绕着虚空盘旋而上的毒蛇。它们渐渐的扭动着,彼此撕咬,形成一道道圆弧,每一圈圆弧的节点上都绽放出无数锋利的倒刺,最后一截尖锐的末梢上突然迸溅出一束暗蓝色的光带,一股刺鼻的异香瞬间笼罩了整个森林。
流光漫天,仿佛承载着质量的光线刺透了月光,迅疾地飞射入决明的瞳孔。
决明眨了眨眼睛,他的身子僵立在那里,原来那些普通的光线刺破月光竟然变成了真正的箭矢。它们每推进一点就生出一层白须般的倒刺。
决明笑了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光线突然在他的眼前停滞下来,决明睁开眼,无数透明的蠕虫正张开漩涡状的肉齿吞噬着疾速飞驰的光箭,进入虫体的光箭居然再也无法向前飞进分毫,光箭合着蠕虫一起坠落在地上。无数的虫体碎裂开来,细肉飞溅,滴溅上死虫粘液的泥土上,都嗞嗞地腾起了一片蓝紫色的烟尘。树梢上原本枯黄的叶子一片片破出了致密的孔洞,而离得最近的决明,身上居然连一滴虫子的体液都没有粘上。
普天之下能如此精湛地运用虫术的人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西决王四大近护卫之一,强良。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敢在主人的面前显露原象。
井尾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强良,你那两下子偶尔拿出来溜溜还是蛮唬人的,不过恶心总是比厉害多了那么一点儿,也难怪你的主人不喜欢你。”她幸灾乐祸地瞥了瞥那一摊晃动的黑影,然后朝着决明莞尔一笑,“我要走了,今天先不杀你了,留着以后玩吧。”
她轻轻地走到决明的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你一定要从喦王的手中活下来,因为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是我的了。”